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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钱掌柜再次拿起银票一看,才发现上面既没有印鉴,也没有数目,那女人早就了解钱庄内部这个约定,撕给自己的这一半,根本就是无用的废纸。他不禁浑身一软跌坐在地,好半晌才放声痛哭,“我的全部家当啊!”

  牛刀小试!当舒亚男在临时落脚的客栈中,照着《千门百变》一书上的法子,仔细洗去脸上的伪装时,在心中这样评价着自己。“林夫人”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从此将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她相信下一次自己就算站到钱掌柜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轻轻抚摸着到手的六十两银子,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成就感。第一次活学活用《千门三十六计》中的“借花献佛”,果然奇妙无比。她相信只要自己存心骗人,绝不会比南宫放之流差。本来对付像钱掌柜这样的小恶棍,照着她以前的脾气,不是直接给他一顿暴打,就是将他抓去见官。不过自从看了南宫放那些专门骗人的书之后,她渐渐感觉,用头脑而不是用拳头复仇,会给人一种更大的成就感。望着手中加倍讨回来的卖身钱,她心中复仇的快感无以言表。

  回想整个过程,并没有特别精妙的设局,唯一多下了些工夫的是与虞婆婆结识,并通过她在南宫府混熟,靠着些小恩小惠,她在南宫世家出入自由,这让她有种火中取栗般的冒险刺激。之所以选择南宫家这面大旗,是为了小心接近和了解这个庞然大物。她清楚地知道,要对付南宫世家,自己现在无论是实力、经验还是头脑,都还远远不够,现在最好是躲得远远的,远离南宫世家眼线无处不在的江南,让他们暂时忘掉自己。

  不过在离开江南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舒亚男默默对自己说,那个欺骗自己认罪服刑的闻师爷,也得让他为自己的欺骗付出代价!

  舒亚男打量着镜子中的本来面目,里面的女子,除了脸颊上多了一道伤疤,眼中更多了一种睿智和成熟。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和遭遇,已经将那个单纯善良、鲁莽任性的天真少女,变成了一个冷静、理智,机灵善变且心如铁石的冷血猎手。她心目中的目标,无论是显赫世家、狡诈讼棍还是街头骗子,都是猎物,都是等待着自己去巧妙猎取的对象。

  在重塑自己的形象时,舒亚男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逃离“西湖瑶池”后的情形——在经历了毁容的绝望,身无分文的窘迫,以及流浪街头的潦倒后,是仇恨让她重新振作起来?她化装混入潇湘别院,拿出当初埋下的那些害人书,经过几个月的刻苦钻研,然后走上街头,去寻觅那些街头小骗子,借他们的骗局捞点残羹、甚至亲自出手去千那些贪婪的人,在实践中不断学习和提高。这期问也曾被人识破挨揍,她总是默默承受并不还手。她知道做一个老千,就得为自己的失误付出代价

  在无数次失手、检讨、提高再失手、再检讨、再提高的循环中她渐渐得心应手,不仅将各种街头骗术使得出神入化,更练出了装神像神、扮鬼像鬼的演技,手中的银子也渐渐多了起来。当她自信能让骗子都看不出自己的真面目后,这才走向第一个复仇目标,那个骗卖过她的人贩子。这一次的成功给了她无穷信心,现在,该轮到第二个了!

  退房离开客栈后,舒亚男完全变了副模样。垂下的鬓发遮住了伤疤,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姿色虽不出众,却充满了青春的朝气。登上客栈外预约的马车,她对车夫简单地说了一句:“金陵!”

  金陵为六朝古都,繁华冠于江南。即便到了初更时分,秦淮河上也依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莺歌燕舞荡漾河上,演绎着世间最廉价的悲欢离合和爱欲情仇。

  就在秦淮河最灯火辉煌的时候,金陵提刑按察司的闻师爷,打着酒嗝离开了花船。劝回了几个相送的同僚后,他独自醉醺醺地往回走。闻师爷原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子,若非科举黑暗,也许现在早就金榜题名,成为朝廷一方大员。不过现在他早已绝了由科举入仕的念头,甘做刀笔吏,整天沉溺于官场繁文褥节,只为养家餬口。

  想起明日的会审,他不得不匆匆往回赶,为明日的判决书做最后的润色。作为刀笔吏,他一向对自己的差事兢兢业业,文书无论写得多出色,交上去之前都得再三检查润色。在衙门混迹多年,他非常清楚,一个不当的句子,甚至只是一个错字,也许就会让上司受朝廷训斥,自己也会丢了差事。况且明日的会审,是有人状告南宫世家侵占农田扩建马场,已经闹出人命。受害者在扬州状告无门,这才将官司打到了金陵提刑按察司。这事牵涉到显赫的南宫世家,按察司上下都不敢掉以轻心,而他更是因为收了南宫瑞的钱,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连秦淮河的风月也不敢久留。

  自从上次由同窗殷师爷牵线搭桥,与南宫瑞结识后,他就成了南宫瑞在按察司最信赖的伙伴,钱包也急速鼓了起来。不过他依旧穿着破旧的皂衣,住着最普通的民房,绝不让同僚和上司,因银子问题对自己有所猜忌。他将收到的每一笔钱都存入钱庄,并将数目仔细记录下来。看到那越来越庞大的数字,他就像看到自己告老还乡后那幸福奢侈的晚年。

  闻师爷心中想着心事,没留意到街口拐角处窜出的一道黑影,被一撞,不由摔倒在地。闻师爷正要发火,只看到撞他的是个妙龄少女,骂人的话连忙咽回肚中,掸掸衣衫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姑娘无暇理会闻师爷,不住惊慌地回头张望,隐约能听到远处有呼喝和脚步声,正向这边奔来。那姑娘情急之下,转身藏到街边一堆垃圾后,连连对闻师爷作揖哀求。闻师爷正在奇怪,就见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奔了过来,领头的汉子对他吼道:“老头!方才那个姑娘往哪边跑了?”

  闻师爷犹豫了一下,往身后随手一指,几个汉子立刻向那边追了过去。待那帮汉子走远,那姑娘才从藏身处出来,对闻师爷盈盈一拜:“多谢先生相救!”

  “这是怎么回事?”闻师爷忙问。那姑娘眼中泛起点点泪花:“他们要将我卖到青楼,我不从,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秦淮河上的姑娘大多是被人拐卖而来,这种事也不算稀奇。闻师爷叹了口气,说道:“姑娘是哪里人?深更半夜,可有落脚之地?”

  那姑娘摇头道:“我家在扬州,在金陵举目无亲。今晚我就在街头流浪一宿,明日一早我就逃回扬州。”

  闻师爷仔细打量那姑娘模样,虽然算不上绝色,却有一种烟花女子所没有的清纯,尤其那凸凹有致的身材,更涌动着青春的气息。他连忙道:“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姑娘若不嫌弃,就到我那里将就一宿吧。你现在恐怕也是身无分文,如何回扬州?不如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吧!”见那姑娘有些犹豫,闻师爷笑道,“莫非我长得像坏人,让姑娘不放心?”

  那姑娘脸上一红:“先生是好人,那、那就太麻烦先生了。”

  “快随我来吧,小心那些汉子又回来。”闻师爷说着当先带路,那姑娘连忙跟了上去。

  长街尽头,方才追人那几个汉子又慢慢折了回来。一个汉子小声在问:“老大,咱们这么跑一下子,就赚了整整五两银子,是不是太容易了?那姑娘这是要干啥?”

  领头的汉子伸手搧了他一巴掌:“有钱赚你就赚,问那么多干什么?”说完,他却又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我想,她要干的事,肯定不止值五十、甚至五百两。”

  闻师爷的住处是一处离衙门不远的普通民房,除了一个白天负责做饭、清扫的佣妇,晚上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他的家人都留在了乡下,他始终认为,守本分的人不适合在城市里生存。

  当那个姑娘来到闻师爷的住处,见到满屋子的书籍信件,很是惊讶地惊呼,“这么多书信?先生你还会写字啊?”

  闻师爷哑然失笑,“我是衙门的师爷,就靠写字吃饭,这有啥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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