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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她的善良、她的同情让她将唯一的护身符抛开,却再度沦入了这个恶魔的掌控。

  水花在她身边溅开,带着炙热的痛楚,落在她的身上。长鞭宛如尖刀,一次次剜割着她的肌肤。

  这一切,似乎只在告诉她一件事,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她的善良感动。

  有一种人,罪恶和残忍已渗入了他的天性,永远无法改变。

  他的鞭打越来越重,鲜血落梅般在池水中溅起。相思毫不怀疑,这已不是责罚,而是一场漫长的杀戮。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罐上。

  不知是愤怒还是疲惫,重劫在水中踉跄了几步,几乎站不直身体。他一手持着赤蛇的长鞭,一手紧紧握着胸前的梵天之瞳,微微喘息着。

  相思趁这片刻之机,强忍着疼痛,将石罐一把抱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向重劫扔去。

  重劫轻轻一闪,石罐顿时击了个空。

  然而,他的脸色立即变了。

  怒火扭曲了他的心智,在石罐袭来的一瞬间,他竟忘了,自己身后就是母亲沉睡的花床!

  他撤鞭想将石罐击碎,却已经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巨响,石罐重重地砸在花床中央。

  无数朵野花碎为青色的尘埃,在奢华的幔帐间飞舞,那具早已枯朽、发黄的骸骨,便在这尘埃中四分五裂!

  重劫怔怔地看着碎骨四溅,一动不动。

  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魇。

  突然,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悲泣,扶着床柱深深跪了下去。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崩塌。

  相思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她知道,重劫悲痛欲绝、抚尸痛哭的瞬间,便是她逃走的唯一机会。她尽量不惊动嘶声痛哭的重劫,悄悄向门口退去。

  然而,她的足尖刚一触及池底,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便从脚踝处传遍全身。

  她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一刻消失,重重摔倒在水池中。

  水花溅开,空洞的响声在四处回荡。

  重劫悲痛欲绝的哭声瞬间凝滞。

  相思心下一沉,却完全不敢回头,正要挣扎起身,一双修长而瘦削见骨的手已重重卡在她的脖子上。

  她刚要惊呼出声,却被他猛地将身体翻转。

  重劫那因愤怒而显得狰狞的脸几乎贴在她眼前。

  银色长发宛如乱舞的魔龙,在他身后飞扬,琉璃般的眸子已变得血红,目眦迸裂,一串夭红的眼泪从瓷偶般惨白的脸上滚落。

  他纤瘦的双臂却仿佛得到了秘魔般的力量,将她死死按入水中。

  疯狂是他眼中唯一的神情。

  他用尽全力卡住相思的脖子,完全忘了梵天的祝福,忘了三连城的重建,忘了相思是唯一能拼合梵天神像的人。

  他只想亲手将她撕碎。

  相思只觉无数水珠在她面前散开,发出无比眩目的光芒,越升越高,将无尽的痛苦渐渐带离了她的身体。

  难道就此死去么?

  她长长叹息一声,一丝解脱的微笑渐渐浮上腮边。

  如果自己没有任性离开,就不会遭遇这些了吧。若是在他身边,还有什么是值得担心的呢。

  她突然想起了吉娜,心中有些伤感:

  你临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爱他,可是我却让你失望了,待会相见的时候,你不会怪我吧?

  她微笑着阖上眼睛。

  突然,颈侧的压力一轻。

  重劫脸上的狂怒宛如在一瞬之间凝结,化为刻骨铭心的痛苦。

  这痛苦是如此强烈,以他的修为与力量,竟完全无法立定身形,更不要说抵抗了。他似乎想要后退,双腿却已僵硬。他艰难地张开双手,似乎要在虚空中抓住无形的支撑,但他的身体已剧烈地抽搐起来,再也无法站立,重重地跌倒在相思身上。

  他双目紧闭,全身不住颤抖,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楚,仿佛冰封、火炙、蚁噬、车裂、陵迟等酷刑同时降临在他身上。他所有的尊严、骄傲、矜持都被这撕心裂肺的痛楚碾为尘埃,他在沾满鲜血的水池中剧烈抽搐着,嘶哑的喉中发出一声声微弱的沉吟。

  他的神志仿佛已被折磨殆尽,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相思,似乎要从她身上获得一点温暖。

  相思想要推开他,但重伤在身,却又如何能够?

  她心中充满疑惑,刚才还残忍如恶魔,狂怒着鞭打她的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

  她看到了池底的那尊琉璃杯,杯底还积着一点未化开的毒液。

  不久前,重劫坐在石椅上,亲手将那七股混合在一起的毒液送入口中。

  似乎因为彼此克制,毒液入体后并未立即发作,而是一直等到了现在。

  只是,这些毒药一旦发作,绝非单纯七种痛苦叠加那么简单。

  隔着两人的重重衣衫,相思仍能感到,他身上时而灼热,时而冰冷,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仿佛连灵魂都要搅碎。

  那是一场绵绵无尽、深入骨髓的折磨。

  难道这便是他的苦行?

  剧痛并非一次降临,而是间歇发作。每当疼痛将他的神经撕扯得即将崩溃的一刻,便会暂时减退。这样,他便不会因为昏迷而逃脱刑罚。片刻喘息之后,便是加倍的剧痛,循环往复。

  一阵剧烈地抽搐后,他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紧紧伏在相思身上,散乱的银发几乎挡住了相思的眼睛。褴褛的衣袖下,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相思的衣襟,仿佛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手背已纤瘦见骨,一道道青色的筋脉在单薄的皮肤下依稀可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在那一瞬间,满头银发似乎也失去了光泽,化为尘埃般的颜色,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极长的睫毛已褪为灰色,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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