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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淡淡的话语,却已是不容商议的裁断。

  惊骇、恐惧、绝望,宛如午夜的风,瞬间掠过相思的眼眸,泪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无声滑落,带着心碎的哀伤,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卓王孙却丝毫不为所动,他遥望远天,一字字道:

  “是他自己,选择了毁灭。”

  她紧紧咬住嘴唇,那一刻,她的心在抽搐,几乎忍不住要跪在他面前,祈求他。

  却又一个字,也无法说出。

  她突然咬牙,向账外奔去。无论如何,她不能抛下他,不能将他扔在那座注定要化为劫灰的城池。

  却听他道:“站住。”

  相思猝然止步。那一刻,她心底涌起一丝奢望,或许他会回心转意,去救出杨逸之。毕竟,他们是朋友。不应该因为她的缘故,而反目成仇。

  然而,她只听到他冰冷的话:

  “今日凌晨,我必会射出这一箭,无论谁在城中。”

  他的脸色渐渐沉下,一字字,都化为利刃,刀刀镂刻刻在相思的心上:

  “——他,或者你。”

  相思紧咬嘴唇,没有回头,向夜色中奔去。

  重劫坐在黄金之城的最顶上。

  深沉的夜色包围着他,也包围着整座三连城。浓密的黑雾宛如无数妖魔,旋绕在黄金城周围,将这座城池渲染得仿佛浮空之城一般,伟大、庄严。

  这本是天帝之都,不在人间。

  而此时,这一切,都无法保护它。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耀这座城的时候,有一个人,会拿着湿婆之弓前来,射穿这座城。

  看到那个青衣男子的第一天起,重劫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神的谶语即将实现,三连之城,将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他从这个男子身上,看到了毁灭的威严。无论这个青衣落落的男子看去多么从容、优雅,他灵魂深处,却永远藏着一个灭世狂舞的影子,那是以毁灭为名的神祗,用天地间至美的节拍,踏出毁灭众生的威严。

  到了这个谶语实现的一天了么?

  重劫赤足,坐在黄金之城冰冷的阶梯上。

  广阔的城顶一无所有,只有这孱弱的身影,与一杯酒。他深深地凝视着这杯酒,苍白的长袍如一朵云,从台阶的顶端垂落。

  他长久不语,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

  神明静静站在他身侧,亦恍惚无言。

  天地寂静,没有半点声音。这座城是一座死城。当湿婆之弓到临时,它便注定崩灭。

  这是神明对它的祝福,也是对它的诅咒。

  ——孩子,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重劫伏在地上,手指在阶梯上轻轻画着圈。一个一个圈围绕着酒杯,逐渐向外扩去。

  要多久,才能扩满这座城?要多久,才能扩满世界?

  重劫双眸中闪过一阵深邃的痛苦。

  他缓缓站起来。白衣在夜风中扬起,紧紧围裹着他。

  这一刻,他是那么寂寞。

  他望着脚下的大地。非天一族的梦想在他心中掠过。那也曾是他之梦想,期待着有一天能将非天族之光辉布满整个大地。

  于今,再无实现的可能。

  他猝然挥袖。

  酒杯哐啷一声,碎裂。

  酒液四溢,流过他画出的一个个圆圈。

  他簇拥着着白袍,凝视着酒液划出的痕迹,突然,冷冷道:

  “我从马奶酒的痕迹里,看出你必将与这座城同归于尽。”

  他的目光抬起,冷冷盯着神明。

  神明默然不语,他是清醒的、还是迷惘的?他是梵天,还是杨逸之?

  重劫盯着他,良久不语。

  黄金之城上的风,是如此的冷。

  重劫突然执起神明的手,道:“跟我来!”

  他大踏步走下黄金之城,沿着阶梯,一直走到黄金之城与白银之城的交接处。那里,倒悬的黄金之顶与白银之顶交汇在一起,形成一只直径数丈的巨柱,非金非银,却是最妖异、凄厉的白。

  重劫抚摸着巨柱,手指透过虚空,勾勒着柱上镌刻的图腾。

  那是一条十丈长的蛇,巨大的蛇头从白柱上怒凸而出,足有一人高的蛇口张开,探出两根合抱粗的利齿,森然向人。狰狞的蛇首后,两只巨翅摩天挥舞,似乎要挣脱白柱的束缚,向天空飞去。

  天空却是那么遥远,似乎永不可及。

  “我族有一个传说,若是蛇能飞上天,就会变成龙。蛇是我们的图腾,因此,我们才会寻求神明的祝福,建立三连城。只为有一天,我们能飞上天,化为神龙。”

  他猝然一把将神明拖过来,按倒在巨大的蛇首上:

  “你,背叛了我!”

  他死死地盯着神明,眸子中却尽是哀伤。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仿佛凌乱的游丝,回荡在无边的黑暗中:

  “你背叛了我。”

  苍白的手指从神明的眉心慢慢滑落,轻轻触摸着他的脸。通透如琉璃的眸子中露出万般留恋。突然,他暴虐地将神明压在蛇首上。

  “是你,将湿婆之弓的图谱,交给那人的,是不是?”

  神明不答,他像是陷入了沉寂一般,对重劫的询问不置可否。这件事,他本就不想瞒过他。

  重劫嘴角迸出一丝冷笑:“你早就醒来了,是不是?”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是不是?”

  他死死盯着神明:“你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刻骨的绝望,在空寂的黑暗中回响。

  神明看着远方,目光中满是悲悯,却寂静无语。

  重劫凄厉的声音震响在夜风中:“是因为你走了,由你的血制造的骷髅佛就会失去控制,疯狂屠戮,直到将整个世界化为劫灰么?”

  他不待神明回答,便挥舞着手臂,厉声道:“可是他们已经毁灭了!全部毁灭了!”

  他疯狂挥舞的手臂突然顿住,在夜空中划出空空荡荡的弧,声音也化为低声啜泣:“我已经一无所有……”

  那一刻,他紧紧簇拥着白袍,仿佛一个失去了最后庇护的孩子,只剩下自己的拥抱。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神明却依旧无语。

  重劫霍然抬头,咬牙看着他,一字字道:“你还想要什么?还想从我这里拿到解药么?”

  他挥手,两道纯净的银光出现在掌心。

  那是两根一尺多长的银钉,铸成精致的蛇形。重劫握着它,用力将神明的双臂推过头顶,紧按在两根一抱粗的利齿上。

  “你看到她耳上垂着的忘情了?你仍想守护她?”

  神明就像是他的人偶,被推入腾蛇张开的巨口中,摆布成飞翔的姿势。蛇首后,一双摩天的巨翼张开,仿佛伴随着他一起飞翔。

  他们头顶,就是黑暗而遥远的天穹,永无日月照临。

  重劫埋头到神明耳边,柔声道:

  “可你是否知道,这世间只有一瓶解药,救了她,就救不了你。”

  神明身子猛然一震!

  他似是要挣脱,但重劫死死按住他,将他的手腕分开,固定在蛇口左右的两根利齿上。

  挣扎中,神明如雪的长袍褪开一线。苍白而消瘦的肩胛露出。一条晶莹如流光的小蛇,就盘踞在他的血肉中,深深洞穿他的锁骨。

  这亦是忘情之毒,足以锁住他所有的力量。

  “要不要我替你做个决断?”

  “你留在这里,与这座城同归于尽,将解药留给她。”

  神明的身躯倏然静止。

  只有一瓶解药,就算他拿到了,又如何?

  他目光垂下,不再挣扎,白衣宛如一道月光,寂静地漂浮在狰狞的蛇口中,与那苍白的巨柱合为一体。

  重劫冷笑,用秘银蛇钉寸寸划过他的手腕,在他如玉的肌肤上刻出深深的痕迹,蛇钉忽然用力,穿透了他的手腕,狠狠将他钉在了巨齿上。

  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将巨大的蛇齿染红。

  重劫退开,抬头望着巨柱上的神明,他被钉成了永远的飞翔姿态,带着鲜血与创痛,飞向遥远而黑暗的天空。

  他的笑容无比悲怆,轻轻按了下机关。巨蛇图腾缓缓向白柱的顶端升去,宛如飞天的龙。他的目光追随着神明,一直看他升到三丈多高处,与黄金之城、白银之城连为一体。

  “如你所言,这只白柱,就是三连城唯一的弱点,它支撑着黄金之城的重量。只要瞄准你所在处的枢纽,湿婆之箭一定会令这座城灰飞烟灭。”

  “你期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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