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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哦,我对很多事情都有信念,修女。我相信我为之奋斗的事业。我相信我的人,相信我的枪。我不相信的是那些在水上走的人。如果你认为上帝现在在听你说话,那么告诉他把我们送到门达维亚修道院吧,这样我就能丢开你了。”

  他恨自己居然发火了。佛朗哥的长枪党徒肆意强奸和杀害巴斯克人和加泰罗尼亚人的时候,教会袖手旁观,这并非她的过错。我的家人也被杀害了,海梅自言自语道,这并非她的过错呀。

  海梅当时还是个孩子,但是那幅情景永远不会从他的脑子里抹去……

  深夜他被落下的炸弹爆炸声惊醒。弹炸像天女散花,在四处撒下毁灭的种子。

  “起来,海梅,快点!”

  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对这个孩子来说,这比飞机轰炸的可怕咆哮声更恐怖。

  格尔尼卡是巴斯克人的一个据点,佛朗哥将军决定把它作为一个教训的实例。“摧毁它。”

  恐怖的纳粹秃鹫军团和六架意大利飞机进行了集中袭击,残酷无情。城里的人想躲避天上扫射下来的枪弹,但是无处藏身。

  海梅、他的父母还有两个姐姐与其他人一道逃亡。

  “去教堂,”海梅的父亲说,“他们不会轰炸教堂的。”

  他说对了。谁都知道教会是站在军队首领一边的,对敌人的残酷暴行熟视无睹。

  米罗一家向教堂跑去,在恐慌的人群之中冲开一条路,设法逃脱。

  小男孩紧紧抓住父亲的一只手,想方设法不去听他周围可怕的声音。他记起父亲没有感到害怕、没有逃跑的日子。

  “要发生战争了吗,爸爸?”他曾经问他父亲。

  “不,海梅。那只是报上说的。我们所要求的只是让政府给我们一定的自主权。巴斯克人和加泰罗尼亚人有权有自己的语言、旗帜和假日。我们仍然是一个国家。西班牙人永远也不会与西班牙人作战。”

  海梅当时年纪尚小,不明白这种事情,但是当然知道除了巴斯克人和加泰罗尼亚人的问题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共和军政府和右翼民族主义阵线之间产生了严重的思想冲突。起初仅仅是分歧的火星,很快变成了一场难以控制的大火,十几个国家卷入进来。

  当佛朗哥的强大军队打败了共和军之后,民族主义阵线牢牢控制住西班牙,佛朗哥将注意力转到了不妥协的巴斯克人身上。“惩罚他们。”

  鲜血在继续流淌。

  巴斯克人领袖中的铁杆分子掀起了巴斯克自由团运动,有人要海梅的父亲参加。

  “不。这不对。我们必须通过和平的手段获得我们合法的一切。战争只会导致毁灭。”

  但是鹰派终究比鸽派强,巴斯克自由团运动很快成为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

  海梅的一些朋友的父亲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他听了不少有关他们英勇功绩的故事。

  “我父亲和他的一些朋友炸掉了民防军总部。”一个朋友告诉他。或者:“你听说巴塞罗那抢银行的事了吗?那是我父亲干的。这一下他们可以买武器跟法西斯分子作战了。”

  而海梅的父亲却说:“暴力是错误的。我们应当谈判。”

  “我们在马德里炸毁了他们的一家工厂。你父亲为什么不站在我们这一边呢?他是胆小鬼吗?”

  “别听你的朋友胡说,海梅,”他父亲对他说,“他们干的那些事是犯罪呀。”

  “佛朗哥下令处死了12个巴斯克人,甚至没经审判。我们在举行一次全国性的大罢工。你父亲准备参加吗?”

  “爸爸——”

  “我们都是西班牙人,海梅。我们决不能让任何人把我们分开。”

  这个小男孩感到不安起来。我的朋友说得对吗?我父亲是个胆小鬼吗?海梅相信了他的父亲。

  而现在简直像世界末日。他周围的世界全被毁灭了。格尔尼卡的大街上挤满了尖声叫喊的人群,他们在设法躲避飞机丢下来的炸弹。他们周围的建筑物、雕像和人行道被炸成了散雨似的混凝土和血肉。

  海梅和他的父母、姐姐已经跑到了大教堂,这幢建筑是广场上唯一仍然挺立在那里的房子。十多个人在使劲敲着门。

  “让我们进去!看在基督的分上,开开门吧!”

  “怎么回事?”海梅的父亲喊道。

  “神父把教堂锁上了。他们不让我们进去。”

  “我们砸开门进去吧。”

  “不行。”

  海梅吃惊地看着父亲。

  “我们不要砸开上帝的房子,”他父亲说,“无论我们在哪儿,他都会保护我们的。”

  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一队长枪党徒从一个拐角出来,用机枪向他们扫射,广场上这些手无寸铁的男人、妇女和孩子一一倒在血泊之中。海梅的父亲在感到子弹穿进了自己的胸膛的时候,还一把拖住儿子,将他按倒在地,保全了他的性命,用他自己的身体盖住了海梅,挡住了一排排置人于死地的子弹。

  袭击之后,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阴森的寂静之中。枪炮声、跑步声、尖叫声都像变戏法似的消失了。海梅睁开眼睛,在那儿躺了很久,父亲的身体像一床爱的毛毯盖在他身上。他的父母、姐姐还有其他成百上千的人都死了。他们尸体的前面是教堂紧锁着的大门。

  那天下半夜,海梅逃出了那个城市,两天之后当他到达毕尔巴鄂时,他加入了埃塔组织。

  征兵官看了看他,说:“你太小了,不能参加,孩子。你应当去上学呀。”

  “你们这儿将是我的学校,”海梅·米罗轻声说,“你们将教我怎样战斗,为我全家人报仇。”

  他从不回顾过去。他为自己、为全家人而战,很快他的功绩被传为佳话。海梅计划并且指挥了对工厂、银行的大胆袭击,处死许多敌人。一旦他的手下被捕,他就舍命去营救。

  当海梅听说反恐特別行动小组成立以追捕巴斯克人时,他笑了起来,说:“好。他们已经注意到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冒险与“你父亲是个胆小鬼吗”是否有关系,或者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向自己和其他人证明什么。他一次又一次证明了他的英勇,他为了自己的信念,英勇无畏。

  现在,由于他的一个手下随便说话,海梅被一个修女拖累了。她的上帝现在站在我们这一边了,这真是讽刺。但是,太晚了,除非他们能死而复生,包括我的父母、姐姐,他痛苦地想。

  夜里,他们在树林中穿行,白色的月光照着他们四周的森林,形成一块块斑点。他们避开城市和大路,警觉任何危险迹象。海梅忽视了梅甘。他同费利克斯走在一起,谈论着过去的冒险经历,而梅甘产生了好奇。她从未认识过像海梅·米罗这样的人。他充满着自信。

  可以将我送到门达维亚的人,她心想,非他莫属。

  有一阵海梅也可怜这个修女,甚至有点儿不情愿地钦佩她为这种艰苦跋涉采取的办法。他真想知道其他几个男人与上帝给他们的累赘相处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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