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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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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腊到达“巴斯克坡”餐馆时,菲利普早已在里面等候。她往里进的当儿,人们纷纷圆过头看她。菲利普站起身迎接她,她的心怦怦直跳。 “希望我没迟到。”她说。 “哪里哪里。”他倾慕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多情。“你真漂亮。” 她来前换了五六套服装。我该穿得朴素还是高雅或者性感?最后,她决定穿一身朴素的迪奥尔服装。“谢谢。” 他们落座后,菲利普说:“我觉得我真像个白痴。” “哦?为什么?” “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你就是那个卡梅伦呀。” 她笑道:“惭愧!” “天哪!你有那么多饭店、公寓大厦、写字楼,我在全国各地旅行时,到处都能见到你的名字。” “那好哇,”她莞尔一笑。“时时提醒你记着我。” 他端详着她。“我想我根本用不着提醒。你厌烦人们对你说你很美吗?” 拉腊正要说“很高兴你觉得我很美”,可冲口而出的却是“你成家了吗?”她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微笑道:“没有,我这种人是不可能成家的。” “为什么?”她一时不敢喘气。他肯定不会是…… “因为我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外地演出。今晚在布达佩斯,明晚可能在伦敦或巴黎或东京。” 拉腊感到如释重负。“噢。菲利普,给我谈谈你的情况。” “哪方面的?” “所有方面的。” 菲利普笑道:“那至少也得5分钟。” “不,我可不是跟你说着玩儿。我真的想了解你。” 他深深吸了口气。“好吧。我父母都是维也纳人,父亲是乐队指挥,母亲是钢琴教师。为逃脱希特勒的魔爪,他们离开了维也纳,定居波士顿,在那儿生下了我。” “你从小就知道你想成为钢琴家吗?” “是的。” 6岁的时候,一天,他正在练钢琴,父亲怒气冲冲地冲进琴房。“错啦,错啦,错啦!你难道连大三和弦和小三和弦都分不清吗?”他毛茸茸的手指在乐谱上使劲戳着。“这是小三和弦,小三和弦,懂了吗?” “爸,求您放我出去吧?伙伴们在外面等我。” “不行!你必须坐在这里直到练准为止”。 8岁时,那天上午他练了四个钟头,跟父母亲大吵了一场。“我恨钢琴!”他哭喊着说,“我决不想再碰一下。” 他母亲说:“那好。你这就把小行板再弹给我听听。” 10岁时,公寓里坐满了客人,大多是他父母过去在维也纳的朋友,全是音乐家。 “菲利普准备这就弹点什么给我们听听。”他母亲宣布说。 “我们很想听听小菲利普弹奏。”他们以一副施恩于人的口吻齐声说。 “弹莫扎特,菲利普。” 菲利普盯着一张张不耐烦的脸,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十分生气。客人们继续闲聊着。 他弹了起来,手指在键琴上跳动着。闲谈顿时停住了。他弹的是一支莫扎特协奏曲,他把这曲子弹活了。此刻他就是莫扎特,屋子里充溢着这位大师的魔力。 菲利普的手指敲完最后一组和弦时,屋子里一派肃静。父母的朋友们一齐冲到钢琴前。夸他、捧他,兴奋不已。听着他们的掌声和赞语,他顿然悟到:这就是他的才能所在,他的一生将注定与钢琴为伴。 “是的,我从小就知道我想成为钢琴家。”菲利普告诉拉腊说。 “你在哪里学的钢琴?” “14岁前一直跟母亲学,然后父母送我到费城的柯蒂斯音乐学院深造。” “那段时光愉快吗?” “非常愉快。” 14岁时。他只身一人来到举目无亲的费城。柯蒂斯音乐学院就在里滕豪斯广场附近的四幢建筑内。这是美国堪与莫斯科音乐学院媲美的高等音乐学府。它的毕业生中有塞缪尔·巴伯①、伦纳德·伯恩斯坦②、吉安-卡洛·梅诺蒂③,彼特·塞金等一二十位杰出音乐家。 ①美国著名作曲家。 ②美国著名指挥家、钢琴家、作曲家。 ③意裔美籍名作曲家。 “你在那里孤独吗?” “不。” 他很伤心,这以前他不曾离开过家。他报考了柯蒂斯音乐学院,到被录取时,他才意识到他将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再也不能回家了。老师们很快认识到这个少年学子是位天才。教他钢琴课的是伊莎贝拉·文格罗娃和鲁道夫·塞金。菲利普既修钢琴,又修乐理、和声学、配器、长笛等。课余,他和其他同学一道演奏室内乐。钢琴,这从他3岁起父母就强迫他练习的乐器,如今成了他生活的中心;钢琴在他手中变成了神奇的乐器,手指一动,他能从中唤起激情,唤出罗曼司,唤出风雨雷电。它说的是一种宇宙语言。 “18岁那年我和底特律交响乐团合作举办了第一场个人音乐会。” “当时你害怕吗?” 他害怕极了。他发觉在一帮朋友面前演奏是一回事,而面对偌大的礼堂,面对台下掏钱来听他演奏的黑压压的观众,却是另一回事。他紧张得在后台踱来踱去,突然舞台经理一把拉住他的臂膀,说:“去呀,该你上场了!”他永远忘不了他走上前台时的感觉,当时,观众对他报以热烈掌声。他在钢琴前坐下,紧张感顷刻飞到了九霄云外。自那以后,他的生活便成了音乐会马拉松。他到欧洲各地巡回演出,每到一处,声名与日俱增。威廉·埃勒比,一位对艺术家举足轻重的经理人,答应出任他的代理。两年时间,菲利普·阿德勒便在各地十分走红。 菲利普看着拉腊,笑着说:“是的,我至今到音乐会上仍感到害怕。” “巡回演出是什么滋味?” “可有趣了。有一回,我同费城交响乐团一起巡回演出。当时我们在布鲁塞尔,正赶往伦敦举行音乐会。由于大雾,机场关闭了,他们只好用汽车把我们送到阿姆斯特丹的斯希普霍尔机场。负责接待的那位先生解释说,他们为我们包租的是一架小型飞机,音乐家们带上行李就不能带乐器,带上乐器就不能带行李。自然,他们都选择了乐器。到达伦敦时正好赶上音乐会开始。我们只好穿着牛仔裤,运动鞋,胡子拉碴登台演出。” 拉腊笑起来。“我敢说观众喜欢那样。” “他们是喜欢。还有一次,我在印第安那演出,钢琴被锁进储藏室了,谁都没有钥匙。我们只得把门砸了。” 拉腊格格直笑。 “去年,我被安排在罗马举行贝多芬音乐会。有位音乐评论家写道:‘阿德勒演奏沉闷拙劣,终曲的短句组织完全走了样;速度过于轻快,破坏了整曲的律动。’” “那太糟了。”拉腊同情地说。 “糟的是我压根没参加那场音乐会,我误了飞机。” 拉腊探过身子,急切地说:“再讲讲。” “哦,一次在圣保罗,我正举行肖邦音乐会,中途踏板突然脱落了。” “那你怎么办?” “我不用踏板弹完了奏鸣曲。还有一次,钢琴滑到了舞台的另一侧。” 菲利普谈他的演出时,声音里充满激情。 “我真幸运。能够打动人,把他们渡向另一个世界,这是多么美妙啊。音乐给所有的人以梦想。有时我真觉得音乐是这疯狂的世界所剩的唯一理智的东西。”他羞怯地笑笑,补充道,“我并非要故作狂妄。” “不,你让千百万人感到幸福,我爱听你演奏。”拉腊深吸一口气。“听你弹奏德彪西的《帆》,我仿佛置身在一个孤独的海滩,我能看见遥远的海面上疾驶的帆影……” 他微笑地说:“是的,我也一样。” “听你演奏斯卡拉蒂①,我就到了西班牙,能听见车马之声,能看见街上匆匆的行人……”她看出他听得很高兴。 ①意大利作曲家。 她在记忆里搜寻着迈耶斯教授每一堂课的点点滴滴。 “弹巴尔托克,你把我带到了中欧的乡村,带到了匈牙利农民中间。你是在用音乐绘画,我忘情其间。” “你真会说话。”菲利普说。 “不,我说的句句是真话。” 晚餐上桌了。一份煎苹果烤牛排,一份华道尔夫色拉,一份新鲜龙须莱,甜点是果仁蛋糕。每上一道菜都上一巡葡萄酒。餐间,菲利普说:“拉腊,别只顾谈我,说说你的情况吧。在全国各地盖起那么多高楼大厦是什么感觉?” 拉腊沉默了一会。“一言难尽。你用你的双手创造,我用我的心创造。我并不亲自盖高楼大厦,我只设想。我先做一个砖、钢筋、混凝土的梦,然后将它变成现实。我为千百人提供工作:建筑师、泥瓦匠、设计师、木工、管理工。因为有我,他们才能养家糊口。我为人们创造美丽的居住环境,让他们舒适地生活。我盖起漂亮的商场,人们可以随心所欲买东西。我为未来建造今天的纪念碑。”她羞涩一笑,补充说:“我并没打算要发一通宏论。” “你真了不起,知道吗?” “我喜欢你这么认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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