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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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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决不相信!”她坚决地回答。“我对于他的正直的秉性是完全信赖的。” “诸位,请你们允许我,”米卡忽然大声说,“请你们允许我在你们面前对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说一句话,只一句。” “请说吧。”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允许了。 “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米卡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可以相信上帝,相信我:对于父亲昨天被害的事情,我是没有罪的!” 米卡说完这话又坐下了。格鲁申卡站了起来,虔诚地朝神像画了个十字。 “感谢你,主呀!”她用热烈而深沉的声音说,还没等坐下,就又接着对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说道:“他现在所说的话,您应该相信他!我知道他:他的嘴遮拦不住,不是为了开玩笑就是出于固执,但是违背良心说瞎话,他是决不会的。他会直截了当说出实话来,你们相信他好了!” “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多谢你鼓舞了我的心!”米卡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关于昨天的钱的问题,她说她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听见他昨天多次对人说他带来了三千。关于钱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问题,他曾对她一个人说过,是他从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那儿“偷来”的,当时她回答他说,他并没有偷,这笔钱明天就去归还。检察官坚持追问,他说他从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偷来的是哪一笔钱:昨天的那笔呢?还是一个月以前他在这里花去的三千?她说他讲的就是一个月以前的那笔钱,她是这样理解他的话的。 后来他们终于让格鲁申卡走了,而且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连忙告诉她,她可以立刻回城,要是他能够帮忙的话,譬如关于马匹的问题,或者需要伴送的人,那么……他……在他这方面…… “非常感激您,”格鲁申卡对他鞠躬说,“我同那个小老头子一块儿动身,同那个地主,把他送回去。现在我想在楼下等一等,假使您允许的话,看你们对于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怎样决定。” 她出去了。米卡很安静,甚至带着十分振作的神情,但是只有短暂的一会儿。他一直感到一种奇怪的肉体上的疲乏,越来越厉害。他的眼睛倦得闭了起来。证人的传讯终于完了,他们着手为笔录定稿。米卡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帘子后面角落里,躺在盖着地毯的老板的大箱子上,马上睡熟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同此时此地的境况完全不合拍的梦。他仿佛正在很早以前他还在军队里服役时呆过的荒原上赶路,坐在一辆两匹马拉的大车上,由一个农民赶着车,雨雪交加。米卡身上觉得有点冷,是十一月初的天气,下着大片的、湿漉漉的雪花,一落在地上,立即融化。农民赶得十分麻利,起劲地挥着鞭子,他的胡须是淡褐色的,很长,有五十岁左右,还并不老,穿着乡下人穿的灰色罩衫。一个村庄离得不远,看得见许多乌黑的农舍,都已烧掉了一半,只剩下些烧焦的木头矗在那里。许多村妇成排地站在村口的路旁,身体瘦弱枯干,脸都成了深褐色。特别是靠边上有一个女人,瘦骨嶙峋,高个子,看来有四十岁,也许只有二十岁,一张又瘦又长的脸,手上抱着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孩,大概她的乳房是那么干瘪,连一滴奶都没有了。这婴孩哭着,哭着,伸着小手,光光的小手握着小拳头,冻得肤色完全发青了。 “他们为什么哭?他们在哭什么?”在马车飞跑过她们面前的时候,米卡问。 “娃娃,”马车夫回答他,“娃娃哭呢。” 使米卡惊讶的是他照乡下人的口气说着“娃娃”。他很喜欢听这农民说“娃娃”两个字:这样更显得充满着怜惜。 “他为什么哭?”米卡象傻子似的追问不休,“手为什么光光的?为什么不把他裹好?” “这娃娃身上冷,衣服太凉,暖不过来。”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愚蠢的米卡还是不肯罢休。 “穷呀,遭了火灾,没饭吃,只好求人赒济。” “不,不,”米卡似乎还不明白,“你说,为什么那些遭了火灾的母亲们站在那里?为什么人们这么穷?为什么这娃娃这么穷?为什么荒原上一片光秃秃?为什么他们不拥抱接吻?为什么不唱欢乐的歌?为什么他们被黑暗的贫困灾祸弄得这样浑身黧黑?为什么不给娃娃东西吃?” 他自己感到他虽然问得有点发疯,毫无理智,但是他一定要这样问,而且必须这样问。他还感到他的心里涌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怜惜之情,他想哭泣,想要对大家做点什么事情,让婴孩再也不哭,让婴孩的干瘦黧黑的母亲再也不哭,让世上从此再也没有人流泪,而且必须立刻去做,不要耽搁,不管任何障碍,带着卡拉马佐夫式的不顾一切的性儿。 “我也要同你一块儿去,我从此再也不离开你,一辈子同你一块儿去。”他的耳旁响起了格鲁申卡那可爱的感情洋溢的话。他的整个的心在燃烧,奔向某种光明,他想生活下去,生活下去,向前走,向前走,走上一条新的大路,走向新的,正在向他召唤的光明,越快越好,越快越好,现在就去,立刻就去! “什么?到什么地方去?”他喊着,睁开眼睛,在箱子上坐了起来,似乎从昏睡中完全醒来了,快乐地微笑着。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正站在他的面前,请他在听人宣读以后,在笔录上签字。米卡估计他睡了一个多钟头,但是他没有去听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说话。他突然吃惊地发现他的脑袋下面有一个枕头,在他疲惫地倒在箱子上的时候是没有的。 “谁在我头下放了一个枕头?谁这么好心?”他怀着一种欢欣感激的心情用几乎要哭出来似的声音叫了起来,似乎人家赐给了他不知多大的恩惠。这好人后来始终没有找出来,也许是见证人中的什么人,或者是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的书记,出于怜悯心叫人家取一个枕头来给他枕上的,但不管怎样,他的整个心灵似乎由于流泪而战栗了。他走近桌旁,宣布他准备在不管什么东西上签字。 “我做了一个好梦,诸位。”他用有点古怪的口气说,露出一种新的,闪耀着喜悦的脸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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