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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我们竟还能见到这样的事么?”他好象情不自禁地脱口说了出来。

  “我们还能见到这样的事,还能见到这样的事!”四周的修士们重复地说着,但是佩西神父重又皱起眉头,请大家至少暂时不要向任何人声张。“现在还有待于进一步证实,因为世俗人士中轻率的举动太多了,况且现在这件事情也有可能是偶尔自然地发生的。”他谨慎地补充了一句,似乎是为了使自己安心,但几乎连自己也不大相信自己所持的保留态度,这是旁边听着的人看得十分清楚的。与此同时,这“奇迹”自然也已传遍了整个修道院,甚至传到许多到修道院来参与弥撒的人们那里。其中对这个新发生的奇迹最感到吃惊的,是昨天才从极北的奥勃多尔斯克地方来到这里挂单的那个圣西尔维斯特修道院的修士。他昨天站在霍赫拉柯娃太太身旁,向长老膜拜,曾指着那位太太的被“治愈”了的女儿,热切地问长老:“您怎么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问题是:现在他已经有点困惑不解,几乎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还在昨天晚上的时候,他去见了修道院的神父费拉庞特。这位神父住在蜂房后面一间单独的修道室里。这次拜访很使他吃惊,引起他强烈的、可怕的印象。费拉庞特老神父就是那个虚心持斋和发愿保持缄默的年老修士,我们已经说到过他是反对佐西马长老——主要是反对长老制的人,他认为长老制是一种轻浮而有害的新花样。这位反对者虽然是缄默者,几乎同谁也不说一句话,但却是很危险的。他的危险主要在于有许多修士十分同情他,连到这里来的世俗人士里面也有很多人尊敬他,把他看作伟大的苦修者和有德行的人,尽管也无疑地看出他是一个疯僧。但是正是这种疯劲使人着迷。费拉庞特神父从不去见佐西马长老。他虽住在庵舍里,却没有人用庵舍的规矩去约束他,这也正是因为他的一切举止常显出疯狂的样子。他大约有七十五岁了,也许还要大些。他住在院墙角上蜂房后面一间差不多要倒塌的旧木头修道室里。这修道室是在多年以前,还在前一个世纪,为一个也是很伟大的持斋者和缄默者约纳神父修建的。那个神父活到一百零五岁,关于他的苦行至今在修道院里以及附近一带还流传着许多有趣的传说。费拉庞特神父在七年以前设法也搬到这个平静的小修道室里来住,——这修道室简直就是一间农舍,但是又很象钟楼,因为里面有许多捐献的神像,神像前面还点着捐献的长明灯,好象费拉庞特神父就是被派在那里负责看管它们和点燃油灯的。听说他三天只吃两磅面包,决不再多,——这是一点也不假的;一个就住在养蜂场里看守蜂房的人每三天给他送一趟,但他就连跟侍候他的这个看蜂房的人也很少讲话。四磅面包连同礼拜天晚弥撒后院长准派人给这位疯僧送来的圣饼,就是他一星期的全部食粮。罐里的凉水每天给他换一次。他很少出来做弥撒。到修道院来膜拜的人们看见他有时整天跪着祈祷,不起身,也不朝旁边看。有时即使同这些人对答几句,也极简单零乱,古里古怪,而且常常近于粗鲁。在极偶尔的情况下,他也会同外来的人谈天。但多半只说些奇特的字眼,给访客一个哑谜,然后不管人家怎样请求,也决不再加以解释。他没有教职,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在一些无知无识的人们中间流传着一种很奇怪的谣言,说费拉庞特神父和天神们有来往,只同他们谈话,所以对人们沉默不语。偶然闯进养蜂场的那个奥勃多尔斯克来的修士,按照养蜂人(也是个十分沉默阴郁的修士)的指点,向院墙边费拉庞特神父的修道室里走去。养蜂的人曾预先说过:“他也许会象同外来的人一样跟你说话,也许完全不理你。”这位修士去的时候,正象他以后自己所说,心里十分害怕。时间已经很晚。费拉庞特神父这次坐在修道室门旁一个矮长凳上。一棵很大的老榆树在他的头上簌簌作响。夜晚的寒气袭来。奥勃多尔斯克的修士跪在这位疯僧面前磕头,请求祝福。

  “修士,你要我也跪在你面前磕头吗?”费拉庞特神父说,“快起来!”

  修士起来了。

  “你赐给祝福,也受了祝福。坐在旁边吧。从哪儿跑来的?”

  最使这可怜的修士吃惊的是费拉庞特神父尽管无疑从事着艰巨的苦行,年纪又那样老迈,样子却还是魁梧有力,腰背挺得笔直,并不弯屈,气色极好,虽然显得瘦削,却很健旺,身上显然也还有极大的精力。他具有大力士般的体格。他岁数虽大,头发甚至还没有全白,过去是深黑色的须发现在还很浓密。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大而发光,却凸出得很厉害,能让人吓一跳。说起话来“O”字的音特别重。他穿着栗色的衣褂,是用以前叫做囚衣料子的粗呢做的,腰里系着一条粗绳子。露着脖子和胸口。长褂里面露出厚麻布做的几乎完全发黑的衬衫,大概好几个月没有换洗了。听说他在长褂里面身上系着三十磅重的铁链。赤脚穿着破烂的旧鞋。

  “从奥勃多尔斯克的小修道院,‘圣西尔维斯特’修道院来的。”外来的修士低声下气地回答,用好奇而有点畏怯的小眼睛匆匆打量着这个隐修者。

  “我到过你的西尔维斯特那里。在那儿耽搁过。西尔维斯特身体好么?”

  修士目瞪口呆。

  “你们全是些糊涂人!守的什么斋?”

  “我们的斋按照古代修院的规则。在四旬斋的时候每逢星期一,三,五不开饭。星期二和星期四给修士们吃白面包,蜜饯水果,野杨莓或者腌白菜外加燕麦糊糊。星期六是白菜汤,豌豆煮面条,麦片稀粥,全加奶油。星期日那天,菜汤加上干鱼和煮麦片。在复活节前的一礼拜,从星期一直到星期六,一连六天都只吃清水和面包,什么煮熟的东西都没有,就连面包和水也吃得极少;在可能的范围内不每天进食,和四旬斋的第一星期完全一样。在圣星期五的那天,不许吃一点东西。在星期六,我们也要持斋到三点钟为止,以后才吃一点面包和水,喝一杯酒。在圣星期四,我们吃不放油的菜,喝点酒,或者就吃点干粮。因为洛迪西雅宗教会议对圣星期四的规定是这样的:‘不应在星期四松懈持斋,以玷辱整个的四旬斋。’这就是我们那边持斋的情形。但是这怎么能和您相比,伟大的神父,”修士补充说,胆子壮了一些,“您整年只吃面包和水,甚至在圣复活节的时候也是这样,而且我们两天的面包够您吃七天了。您这样伟大的斋戒真是惊人。”

  “蘑菇呢?”费拉庞特神父忽然问,带着浓重的土话口音。

  “蘑菇么?”修士惊讶地反问。

  “是呀。我可以离开他们的面包,完全不需要它,哪怕到树林里去靠蘑菇或野果就可以生活。他们这里却离不开面包,所以就被魔鬼拴住了。现在有些肮脏的人说持斋是不必要的事。他们这种议论是骄傲的,肮脏的。”

  “不错呀,”修士叹息说。

  “你在他们中间看到魔鬼没有?”费拉庞特神父问。

  “在谁中间?”修士畏畏缩缩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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