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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因为您大概自己就既不相信自己的灵魂不死,甚至,也不相信您关于教会和教会问题所写的那些言论。”

  “也许您是对的!……但不管怎样我总不是完全开玩笑。……”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奇怪地承认,而且很快地脸红了。

  “不完全开玩笑,这是真的。这观念在您的心里还没有解决,还在折磨着您的心。但是受折磨的人有时也常爱以绝望自娱,而且这似乎也正是由绝望所驱使。您眼下就正在用给杂志写文章,在社交场合辩论等等的方式,以绝望来自娱,自己却并不相信自己的论证,还怀着痛苦的心情自己暗中笑它。……这个问题在您的心中还没有解决,您的最大悲哀就在这里,因为这是必须解决的。……”

  “能不能在我心里解决,并且向肯定的方面解决呢?”伊凡·费多罗维奇继续奇怪地问,还是带着一种不可捉摸的微笑望着长老。

  “假使不能作肯定解决,那么同样也永远不会作否定解决,您是自己知道您的心的特点的,而您的心灵的全部痛苦也就在这里。但是您应该感谢上苍,他给您一颗能以忍受这种痛苦的高超的心,能够去‘思考和探索崇高的事物。因为我们的住所位于天上。’愿上帝赐福给您,使您的心在地上就得到解答,愿上帝祝福您的行程!”

  长老举手,想从座位上对伊凡·费多罗维奇画十字。但是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离开椅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接受他的祝福,吻他的手,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他的态度坚定而严肃。这一举动以及在此以前伊凡·费多罗维奇同长老的一番料想不到的谈话,其中那种神秘甚至庄严的意味似乎使大家十分惊愕,所以有一会儿大家都沉默不语,阿辽沙的脸上出现了近乎畏惧的神情。但是米乌索夫忽然耸耸肩,同时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也从椅子上跳起来。

  “神圣的长老!”他指着伊凡·费多罗维奇叫道,“这是我的儿子,我的亲生骨肉,我最心爱的骨肉!他是我的最尊敬的卡尔·穆尔①,而刚才走进来的儿子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也就是我现在要请您代加管束的儿子,——他就是我的最不尊敬的弗朗兹·穆尔②,两个人都是席勒的《强盗》里的人物,而我,我自己在这种场合下就成了Regierende Graf von Moor③!请您判断,并且加以拯救!我们不但需要您的祈祷,而且还需要您的预言。”

  ——
  注:①②都是席勒名著《强盗》中的人物,卡尔是穆尔伯爵的长子,弗朗兹是次子。
  ③德语:当权的封·穆尔伯爵。
  ——

  “您说话不要这样滑稽,不要一开头就侮辱自己的家人。”长老用微弱而疲乏的声音回答。他显然越来越累,看得出已经精疲力尽了。

  “一出不体面的滑稽戏,我到这里来时就预感到了,”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愤怒地说,也从位子上跳起来。“对不起,尊崇的神父,”他对长老说,“我是没有学识的人,甚至不知道怎样称呼您,但是您受了骗,允许我们在这里聚会,您的心肠是太好了。家父所需要的只是出乱子,至于为什么,他自有他的打算。他永远有自己的打算的。不过我现在也大致知道为什么了。……”

  “他们大家,大家全责备我。”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也叫嚷道。“连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也责备我。您是责备我了,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责备我了!”他忽然转身向米乌索夫说,虽然米乌索夫并没有想打断他的话。“他们责备我,说我把孩子们的钱藏在靴子里面,欺骗他们;但是请问:难道没有法庭了么?到那里可以给你算清楚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根据你的收据,信件和契约,你该有多少,花去多少,还剩多少!为什么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不发表意见呢?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并不是他不了解的人。这是因为大家联合起来反对我。其实算起总帐来,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还欠着我的,并且不止欠一点,欠着好几千,我掌握着一切凭据!因为他的胡闹,弄得满城风雨。他在以前服务的那个地方,花了一两千卢布勾搭良家小姐,对于这类事情,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我们连最秘密的细节都知道,我可以提出证明的。……神父,您相信不相信,他获得了一个出身世家的高贵小姐的爱情。她有财产,她父亲是他老上司,一个勇敢的立过战功的上校,脖子上挂着带宝剑图案的安娜勋章。他拿婚约玷污了女郎的名誉。现在她就在这里,他的这位未婚妻眼下已经是孤女,但是他就在她眼前,到这里的一个招人爱的美人家去走动。这位美人虽然同一个可敬的人物同居,但是具有独立自主的性格,如同谁也攻不破的堡垒,完全象一位正式的太太一样,因为她品德高尚,——是的!神父,她品德高尚!可是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想用金钱打开这个堡垒,所以他现在跟我这样胡搅蛮缠,想从我身上勒索金钱,到目前已经在这个美人身上花了几千卢布;就为了这个,还不断地借钱,而且您以为问谁借?说不说,米卡?”

  “住嘴!”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嚷叫说,“您等我出去了再说,在我面前可不许您污辱一位高贵的女郎。……只要您胆敢提到她一句,对于她就是一种耻辱,……我决不允许!”他喘着气。

  “米卡!米卡!”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神经质地叫着,还挤出了眼泪,“父母的祝福你都不在乎么?如果我诅咒你又该怎样呢?”

  “无耻的,虚伪的人!”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疯狂地大喊。

  “他就这样对待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对别人更不知怎样了!诸位,你们请听:这里有一个可敬的穷人,退伍的上尉,他遭到不幸,被革了职,却不是公开的,不是经法庭裁决的,仍旧保持着一切名誉。他家中人口众多,负担沉重。可三个星期以前,我们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在酒店里抓住他的胡须,把他拉到街上,当众痛打了一顿,就因为他担任了为我办一种小事情的私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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