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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我的意见,亲爱的,”将军开口说,“现在这里需要的,这么说吧,是位护士,而不是我们的激动不安,大概,还需要有一位可靠的、头脑清醒的人陪夜。不论怎样,应该间一下公爵……并马上让病人休息。明天还可以再表示关心。”

  “现在12点,我们要走了。他跟我们一起走还是留在您这儿?”多克托连科气冲冲地问公爵。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留下来,你们可以陪他,”公爵说,“这儿有地方。”

  “阁下,”凯勒尔先生出入意料和兴高采烈地跳到将军跟前说,“如果要求一个可以让人满意的人陪夜,我准备为了朋友作出牺牲……这是个多好的人啊!我早就已经认为他是个伟大的人,将军阁下!当然,我才疏学浅,但是,如果他批评起来,那可真是字字珠矶,字字珠玑呀,将军阁下!……”

  将军绝望地转过身去。

  “如果他留下来,我很高兴,赶路的话,当然他是困难的,”公爵对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气乎乎的问题作出表示。

  “你睡着了怎么的?如果你不愿意,爵爷,我就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天哪!他自己也勉强站得住!你病了还是怎么啦?”

  刚才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发现公爵并不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仅凭外表确实大大夸大了他那过得去的幢康状况。但是,不久的疾病、伴随它而来的痛苦的回忆,这个晚上忙忙碌碌造成的疲劳、“帕夫利谢夫儿子”事件、现在又是伊波利特事件——这一切刺激了公爵的疾病的感受力,确实使他达到了激狂的状态。但是,除此而外,在他的眼神中现在还有另一种操心,甚至害怕;他担心地望着伊波利特,仿佛等待着他还会弄出什么名堂来。

  突然伊波利特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变了样的脸上露出可怕的、绝望的羞愧,这尤其表现在他那敌视和恐惧地望着众人的目光中,表现在抽搐的唇间那茫然、扭曲、蠕动的苦笑中。他立即垂下眼,跌跌冲冲踉跄着,一直这样苦笑着,朝站在露台出口的布尔多大斯基和多克托边科走去,他要跟他们离去。

  “哎,我害怕的正是这一点!”公爵高呼着,“事情就会是这样!”

  伊波利特满怀着疯狂的仇恨很快地转向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似乎都在颤动和说话。

  “啊,原来您怕的是这一点!照您看来,‘事情就会是这样?’那么您要知道,如果我仇恨这里的什么人,”他吼着,声嘶力竭,尖声尖气,唾沫飞溅,“我恨你们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但是您,您这个虚情假意、甜言蜜语的小人,白痴,百万富翁的慈善家,我更恨您,比世上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一切都更可恨!我早就了解您和恨您了,当我还只是听说您的时候,我就怀着心中的全部仇恨来恨您了……现在这一切全是您造成的!这是您逼得我发火的!您把一个垂死的人羞得无地自容,我表现出卑鄙的怯懦是您的过错。是您!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会杀死您!我不需要您的慈善,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善行,听到了吧,我不要任何人的任何恩赐!我是在说胡话,不许你们洋洋得意!……我永远诅咒你们大家!”

  此时他完全喘不过气来了。

  “他为自己流泪感到难为情了!”列别杰夫向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低语着,“‘事情就会是这样!’公爵说得真对!他看透了……”

  可是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她昂首挺胸高傲地站着,好奇而轻蔑地打量着“这些小人”。伊波利特说完的时候,将军曾耸了下肩膀;她愤怒地从头到脚端详着他,似乎是在询问他的动作有什么意思,但马上她又转向了公爵。

  “谢谢您,公爵,我们家的怪朋友,谢谢您使我们大家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现在想必您心里很高兴,因为您把我们也扯进您的这场闹剧中去了……够了,我家亲爱的朋友,谢谢,至少您让我们终于把您好好看清楚了!”

  她气忿地整理起自己的披肩来,等待着“那一伙人”动身。这时一辆轻便马车驶近了“那一伙人”,那是一刻钟前多克托连科吩咐列别杰夫的中学生儿子去叫来的。将军马上跟在自己妻子后面插话说:

  “确实,公爵,我甚至没有料到……在过去那一切之后,在种种友好的交往之后……最终,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会……”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阿杰莱达快步走到公爵跟前,向他伸出手,感叹地说。

  公爵茫然地朝她笑了一下。突然一一阵热烈而迅速的低语简直像烧的了他的耳朵。

  “如果您不马上甩掉这些卑鄙可恶的入,我会一辈子,一辈子恨您一个人的!”阿格拉娅低声说。她仿佛狂怒至极,但是还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她已经转过身去了,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也没有人可以甩掉了:当时他们已经把病着的伊波利特好歹安顿到马车上,马车接着就驶离了。

  “怎么,伊万·费奥多罗维奇,这还要继续多久?您怎么看?我还要忍受这些可恶的小子要多久?”

  “是啊,亲爱的……我当然愿意……还有公爵……”

  然而伊万·费奥多罗维奇还是向公爵递过手去,但没来得及握手,就跟在愤愤然噎噎响地从露台上走下去的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后面跑了。阿杰莱达,她的未婚夫和亚历山德拉诚挚亲切地跟公爵告别。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也是这样,只有他一个人是快活的。

  “果然如我所料!只不过遗憾的是,您这个可怜人这下可受苦了,”他带着最可爱的笑容低声说着。

  阿格拉娅是不辞而别。

  但是这天晚上的奇遇至此还没有结束;叶莉扎维塔·普罗种菲耶夫娜还必须得承受一次相当意外的路遇。

  她还没有来得及从台阶上走到环绕公园的路上,突然一辆套着两匹白马的流光溢彩的轻便马车从公爵别墅旁奔驰而过。马车里坐着两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但是马车驰过不到十步远又突然停住了;其中一位女士很快地回过头来仿佛突然发现了她所必须要找的某个熟人。

  “叶甫盖尼·帕夫雷奇!这是你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突然喊了一声,这声音使公爵,也许还使什么人颤粟了一下。“哦,我真高兴,终于找到了!我派人去城里送信,派了两个!找了您一整天!”

  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站在台阶上像是被雷声惊呆了似的。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也站在原地不动,但不像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那样吓得木呆呆的。她用五分钟前看那些“小人”那样的高傲和冷若冰霜的鄙视目光瞥了一眼这个毫无顾忌的女士,立即又把目光移到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身上。

  “有个消息!”那清亮的噪音又继续说,“你不用为库普费尔手中的借据担心;罗戈任用三万卢布买了下来,是我劝他买的,你还可以哪怕安心三个月。至于跟比斯库普及那一伙坏蛋想必是能讲妥的,因为是熟人嘛!好了,就这么回事,也就是说,一切顺利。你就开心吧!明天见!”

  马车起动,很快就消失了。

  “这个疯女人!”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终于嚷了一声。他气得满脸通红,困惑不解地打量着周围的人,“我一点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什么借据?她到底是什么人。”

  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又继续望了他两秒种,终于断然迅速地朝自己的别墅走去,大家跟在她后面。整整过了一分钟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异常不安地又回到露台上公爵这儿。

  “公爵,说真的,您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点也不知道,”公爵回答说,他自己也异常紧张和十分难受。

  “不知道?”

  “是的。”

  “我也不知道,”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突然笑了起来,“真的,跟这些借据我没有任何关系,请相信这是老实话!……您怎么啦,你要晕倒了吗。”

  “噢,不,不,您放心,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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