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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谢苗·谢苗内奇哥哥住左厢房。”

  “他有家吗?”

  “是个鳏夫。你干吗要打听这些?”

  公爵瞥了一眼,没有回答。他忽然陷于沉思,似乎没有听到问话。罗戈任没有盯着问,但等待着,他们沉默了一会。

  “刚才我来的时候,一百步远的地方就猜到这是你家的房子,”公爵说。

  “为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房子具有你们整个家庭以及你们整个生活的外貌。你问为什么我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没法解释。当然,这是随便瞎说的。我甚至觉得害怕,我怎么这样忐忑不安。过去我没有想到,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而当一看见它,马上就想到:‘他的房屋一定就是这样的!’”

  “原来这样!”罗戈任不完全理解公爵没有明说的想法,含糊地憨笑了一下。“这一憧房子还是祖父建造的,”他说,“这里住的全是阉割派教徒,有一家姓赫鲁佳科夫,现在还租住我们的房子。”

  “多暗哪。你就呆在这昏暗中,”公爵打量着书房,说。

  “这是一个大房间,虽然很高,可是幽暗,堆满了各种家具,大多是一些大办公桌,写字台,橱柜,里面保藏着账册文件。一张宽大的羊皮红沙发显然是罗戈任睡觉用的。公爵发现罗戈任让他坐到旁边的桌子上有两三本书;其中一本。是索洛维约夫著的《历史》,正翻开在那里,还夹了东西作记号,四周墙上挂着几幅油画,金色的框架已经黯然无光,画面灰蒙蒙、黑乎乎的,很难辨清画的是什么。有一张全身肖像吸引了公爵的注意:画上是一个50岁左右的人,穿着德国式样的外套,不过是长襟的,颈子上挂着两枚奖章,皱纹累累的黄脸上留着稀疏灰白的短须,目光显得多疑、隐秘和哀伤。”

  “这是你父亲吗?”公爵问。

  “正是他,”罗戈任带着不愉快的苦笑回答说,仿佛准备着马上就将听到拿他已故的父亲作谈资的无礼的玩笑话。

  “他不是旧派教徒吧?”

  “不是,他上教堂,这是真的,他说,旧的信仰比较正确。他也很尊重阉割派。这就是他的书房,你为什么要问是否信旧信仰?”

  “你将在这里办喜事?”

  “在——这里,”罗戈任回答说,因为这出乎意料的问题差点为之一颤。

  “快了吗?”

  “你自己也知道,这难道取决于我?”

  “帕尔芬,我不是你的敌人,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妨碍你,我现在重复说这点,就像过去有一次,几乎也在这样的时刻我曾经申明的一样。在莫斯科你举行婚礼时,我没有妨碍你,你是知道的。第一次,几乎就是从婚礼上,她自己跑来找我,请求我‘救救’她摆脱你。我向你复述的是她自己的话。后来她也从我这儿逃走了,你又找到她并带她去准备结婚,于是,据说她又从你那里逃到这里。这是夏的吗?我是列别杰夫这么告诉的,所以我也就来了。至于你们在这里又谈妥了这一情况,我只是昨天在火车上才第一次从你过去的一个好朋友那里获悉的,如果想知道,那是扎廖热夫说的,我到这里来是有打算的:我想最终说服她去国外恢复一下腔康;她身心交瘁,特别是头脑受到很大的刺激,照我看,需要非常精心的照料。

  我自己不想陪她去国外,我指的是没有我的情况下安排这一切。我对你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你们这件事又谈妥了完全属实的话,我就再也不会在她眼前露面,而且再也不会到你这里来。你自己也知道,我是不欺骗你的,因为我跟你总是赤诚相见的。我从来也不向你隐瞒自己对这件事的想法:跟着你她必将毁灭,你也会毁灭……也许,比她更惨。假如又再分手,我会感到很满意;但是我自己并不打算挑拨离间。你可以放心,不用怀疑我。再说,你自己也知道:什么时候我做过你的真正对手?甚至在她跑到我这里来的时候也没有过。你现在笑了,我知道,你在笑什么。是啊,我们在那里各住东西,后来又不在一个城市,这一切你必定知道的。哦可是以前就对你解释过,我对她的爱‘不是爱情而是怜悯’。我认为,我这样说是确切的。你那时说,你明白我的这句话,真的吗?真明白吗?瞧你多么敌视地望着我!我来是让你放心,因为你对我来说也是宝贵的,我很爱你,帕尔芬。而现在我就走,并且永远也不会再来。再见。”

  公爵站起来。

  “跟我一起坐一会,”帕尔芬轻轻地说,他没有从座位上起身,把头俯向右手掌,“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公爵坐了下来。两人又沉默了。

  “只要你不在我面前,我马上就会感到对你的怨恨,列夫·尼古拉耶维奇,这三个月里我没有看见你,每时每刻我都恨你,真的。巴不得抓住你,把你害死!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你和我一起坐了不到一刻钟,我所有的怨恨便都消失了,对我来说你又像原先那样惹人爱。陪我坐一会吧……”

  “我跟你在一起时,你是相信我的,当我不在时,你马上就不再相信我,还怀疑我。你就像你老子!”公爵友好地笑了一下,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感情,回答说。

  “我和你一起坐着的时候,我相信你的声音。我可是很明白,我和你不能相提并论,我和你……”

  “你何必要添上这一句呢?你又着恼了,”公爵说,他对罗戈任觉得奇怪。

  “这件事,兄弟,可不是问我们的意见,”罗戈任回答说,“无须我们就决定了。我们爱的方式也不一样,在所有各方面都有差异,”沉默一会以后,罗戈任轻轻地继续说,“你说,你爱她是出于怜悯。我对她却没有丝毫这样的怜悯,而且她恨我甚于一切。我现在每天夜里都梦见她,梦见她跟另一个男人嘲笑我的情景。兄弟,就是有这样的事。她答应与我结婚,可是根本就不会想着我,就像换双鞋似的。你相信吗,我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到她了,因为我不敢到她那儿去,她会问:‘你来干吗?’她羞辱我还少嘛……”

  “羞辱你?你说什么呀?”

  “你仿佛不知道似的!她可是‘就从婚礼上’从我那里逃走,与你一起私奔的,你自己刚刚说的。”

  “可是你自己也不相信……”

  “在莫斯科时她与一个叫泽姆久日尼科夫的军官在一起,难道没有丢我脸?我肯定她丢了我的脸。在那以后她自己确定婚期的。”

  “不可能!”公爵喊了起来。

  “我确切知道的,”罗戈任有把握地肯定说,“怎么,她不是这种人还是怎么的?兄弟啊,她不是这种人这样的话无须再说了。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她跟你不会是这样的,而跟我恰恰就是这样的。就是这么回事。他看我就像最无用的废物一样。跟凯勒尔,就是那个打拳击的军官,我肯定她跟他有名堂,就为了笑话我……你还不知道,她在莫斯科耍了我多少回!而我又给她汇了多少钱,多少钱呀……”

  “那……那你现在又怎能结婚呢!……以后怎么办?”公爵惊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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