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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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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两个月过去了。这期间罗亭几乎没有离开过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的家。她离了他就没法过日子。向他诉说自己的身世,倾听他的议论,这成了她的一种需要。有一次他推说自己的钱花光了想离开,她就给了他五百卢布。他还向沃伦采夫借了二百卢布。比加索夫拜访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的次数比先前少多了;罗亭的存在给他造成了一种压力。当然,感到这种压力的并非比加索夫一个人。 “我不喜欢这位才子,”他经常这样说,“说话装腔作势,活脱脱是俄国小说中的英雄,一说到‘我’便洋洋得意地停顿一下……‘我怎么样,我怎么样’……尽用些拖泥带水的词语。你打个喷嚏,他会马上证明你为什么打喷嚏而不是咳嗽……他夸奖你就好像在给你升官晋爵……假如他责备自己,那就把自己骂得一文不值,你还以为他今后再也没有脸活在这世界上呢。根本不是那回事!他反而高兴得像喝了伏特加。” 潘达列夫斯基有点怕罗亭,因此尽量小心翼翼地讨好他。沃伦采夫和他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罗亭称他为骑士,人前背后抬举他,可是沃伦采夫总也无法喜欢他。每当罗亭当面称赞他的长处时,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到厌烦和恼怒。“莫非他在嘲笑我?”他想,于是心中升起一股敌意。沃伦采夫尽量克制自己,但因为娜塔里娅的缘故,还是免不了要炉火中烧。至于罗亭本人,虽然他每次都热情欢迎沃伦采夫,称他为骑士,还向他借钱,实际上对他未必有什么好感。很难断定他们友好地彼此握手并互相注视着对方眼睛的时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巴西斯托夫依然对罗亭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心领神会。罗亭却很少注意到他。有一次和他度过了一个早晨,给他分析了种种具有世界意义的重大问题和任务,使他欣喜若狂,但是后来又不顾不管了……显然,他所谓要寻找纯洁而忠诚的心灵,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对于近来经常拜访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的列日涅夫,罗亭甚至不跟他争论,似乎在回避他。列日涅夫对他也很冷淡,不过他还没有对罗亭发表结论性意见,这使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非常纳闷。她崇拜罗亭,但又信赖列日涅夫。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家所有的人都对罗亭百依百顺,他的任何一个微小的愿望都能得到满足。每天的日程安排都取决于他,每一次游乐活动也都少不了他。不过,对于种种心血来潮的出游或者异想天开的娱乐他并不热心,参加这些活动就像成年人参加孩子们的游戏一样,带着一种略感无聊的迁就心情。然而他又参与所有的事情:跟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讨论管理田庄、教育子女、处理家务等等事务性问题;听她谈种种设想,直至琐碎的细节,他也不厌其烦;还提出各种改进的措施和新的方案。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口头上对他的意见大加赞赏——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在经营管理方面,她听从管家的意见,管家是个上了年纪的独眼小俄罗斯人,善良而狡猾的家伙。“还是老办法管用”——他经常这样说,脸上露出平静的微笑,眨巴着那只独眼。 除了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罗亭和娜塔里娅谈话的次数最多,时间最长。他偷偷地借书给她看,向她透露自己的种种计划,把自己准备撰写的文章和著作的开头几页念给她听。娜塔里娅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不过罗亭似乎不太在乎她是否领会了他的意图,只要她听就行。他和娜塔里娅接近并不完全符合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的心意。“不过么,”她想,“在乡间让他们闲扯一通也好。女孩子么,总会逗他高兴的,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多少还会长点见识……到了彼得堡我会把这一切都纠正过来的……” 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想错了。娜塔里娅并不像小女孩那样跟罗亭闲扯:她如饥似渴地听他说话,努力领会其中的含义,她把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疑虑说出来让他评判;他成了她的导师,她的领袖。到目前为止,热血还只在她的脑袋里沸腾……可是年轻人的热血不可能长时间地只在脑袋里沸腾。在花园的长椅上,在梣树的轻影下,罗亭为她朗读歌德的《浮士德》,霍夫曼①的小说,或者贝蒂娜②的《书简》,或者诺瓦里斯③的诗歌,不时停下来为她讲解疑难之处,这对娜塔里娅是多么甜蜜的时刻啊!就像我国的所有贵族小姐一样,她德语说得不好,可是能听懂,而罗亭整个身心都沉醉在德国的诗歌中,沉醉在充满浪漫情调和哲理气息的日尔曼天地中,并且把娜塔里娅带进了这个神秘的世界。这个陌生而美丽的世界渐渐展现在她的眼前,奇妙的形象,新奇而光辉的思想,犹如淙淙的泉水从罗亭手里的书本上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心灵;在她那被种种伟大的感情激起的崇高的喜悦所震撼的心灵中,一股欣喜若狂的神圣之火悄悄地在燃烧、蔓延…… ① 霍夫曼(1776-1822),德国小说家。 ② 贝蒂娜(1785-1854),德国女作家。 ③ 诺瓦里斯(1772-1801),德国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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