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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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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在离终点站还有一站的时候,进来一名乘务员把票收走了。我把行李打点好,来到车门口的剎车台上。下意识里结局就要摆在我的面前了,所以心情激荡不已。我心底泛出一股彻骨的寒气,下巴颏不住地打着哆嗦,两排牙齿也撞击得格格直响。木呆呆的我随着人流从车站出来,为了回家得早些而雇了一辆马车。在车上我坐着,盲目地盯着路两边稀疏的行人、路灯、打更的更夫和我的马车投在路面上的影子,这些影子时而跑到了前面,时而又拉到了后面。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想法也没有。走了大约有半里路程,我感觉到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向上窜遍全身。这时我才回想起来,在火车上我脱掉了羊毛袜,把它放在了手提包里。我的手提包呢?放到马车上了吗?哦,在马车上。我的柳条箱呢?我这才想起了被我忘得干干净净的行李。我把行李票拿了出来,又感觉重返车站就为取件行李太不值得了,于是,就接着我的行程。 “现在,不论我如何竭尽全力去回想,也忆不起我在那个时候的心情。在那个时候,我的脑海有些什么想法?有些什么期望?现在没有了一点印象。我仅仅记得是我意识到在我的生活中面临着一件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这么大的事会发生,到底是由于我的这种念头呢,还是由于我的这种先见之明,我也搞不清楚了。或许是那件事发生以后,在我的记忆角落里,往事都披上了一层阴暗的面纱,因此回想起来都不是十分清楚的。我来到门廊前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钟了,有几辆马车停在大门外,可能看到屋子里亮着灯的(我家那套公寓的大厅和会客室都亮着灯),就在那里停下来等着雇佣他们的人。已经是半夜的光景了,我搞不明白我家的窗户里为什么还灯光通明。我明白有悖常理通常意味着大事不好,就三步并成两步地爬上楼,按响了门铃,那位心地仁厚、勤劳而又非常蠢笨的男仆叶戈尔为我打开了门。前厅的衣帽架子一眼映入我的眼帘,我一下子看出来那挂着的许多大衣中间,有他的一件,依照常理来说,我应该内心震惊万分,然而我却不震惊,好像我期盼的就是这样。我自言自语道:‘看来,我料事真是如神了。’‘谁在这里?’我问叶戈尔,他说是特鲁哈切夫斯基;‘还有什么人吗?’我又问。他说: “‘没有其他人了。’到现在我还记得,好像他在用讨好的口气回答我,让我把疑心还有别的人在我家里的念头给抹掉。‘喔,没有其他人了,’我自己对自己说着。‘孩子们怎样啦?’‘有着上帝的护佑,身体健康得很,早就入寝休息了。’ “我的呼吸又出多进少,我喘个不停了,想让下巴颏停止哆嗦却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也是没用的。这样说来,事情和我所想象的并不相同了;刚开始时认为大的灾难降临到身上,结局呢?只会是杞人忧天,一切恢复正常,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是一切恢复正常了,原来的一切,本是我所猜测的、所幻想的,本来认为只不过是乱七八糟的猜忌罢了,结果呢,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而且就放在眼前,已经是很明显的了…… “差一点我就忍不住痛哭起来,可是在这一瞬间,那些魔鬼又来警告我:‘可不能哭,可不能太悲伤了,要不然,他们俩就会逃之夭夭,连罪证你都得不到了,只好一辈子陷入猜忌之中。’我的自我怜悯之情一下子化作子虚乌有,取代它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说出来或许你不能相信,竟非常兴奋,如此一来我的痛苦就要作个了结了,这样我就能够对她做出处罚,把她抛弃掉,可以一消心头之怒了。心头之怒我是真的要消除掉了,我变成了一头野兽,一头残酷而又狡诈凶恶的野兽。 “叶戈尔要通知在会客室的他们,我立刻把他叫住:‘不用了,你把这件事给我处理一下吧,马上雇一辆马车,到火车站把我的行李取回来。行李票给你,去吧。’ “叶戈尔从走廊走了过去,把大衣拿了出来,我唯恐他们俩被他惊动了,就送他到了他的房门口,并等着他穿上大衣。会客室和叶戈尔的房间只有一间房相隔,从这儿他们谈话的声音和刀叉、盘子的声音就可以传过来。由于他们俩正在进餐,因此刚才的门铃声他们没有听见。‘但愿这会儿他俩不要出来。’我想。叶戈尔把他那件阿斯特拉罕的羔皮大衣穿戴好后,走向大门口那儿。在他走出大门后,我就咔嚓一声锁上了大门,这下只有我独自一人了,而且应该立刻着手处理了,我禁不住心生恐惧。如何处理呢?我毫无头绪。我仅知道的是就要作个了结了,这所有的一切,她不忠实于我是明摆的事实,我就要对她实施处罚了,维系我们夫妻的纽带就要立刻一刀两断了。 “在几天以前,我还犹豫着,我曾自言自语着:‘或许那种事是压根不存在的,或许只是我胡思乱想的。’如今这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没有办法挽救了。趁我不在的时候,她和他半夜三更偷偷约会!况且还是冠冕堂皇地。也许她有更加狠毒的用意:偷偷约会是明摆着的,然而又有意伪装得十分理直气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的清白之身也藉此来证明着。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半点颠覆。他们俩会不会逃掉是我唯一所担心的,以防他们因此又为了玩弄我而想出新的其他的花样,使罪证落不到我的手中,而没有办法把他们处以惩罚。为了把他们俩迅速地逮在当场,穿过会客室这条路我并没选择走,而是选择了从走廊和孩子们的卧室那儿到大厅的那条路,我翘起脚后跟,向他俩所在的大厅缩手缩脚地走了过去。 “在第一间孩子的卧房那儿,睡着香甜的沉入梦乡中的几个男孩子,保姆则在第二间孩子的卧房里睡着,她好像要睡醒了似的,辗转了一下身子,我心内暗想,在她知道这件事以后,保姆会有什么看法呢?想到此,我心中冉冉升起一种自我悲哀之情,接着眼中流出来泪水,我害怕把孩子们惊醒了,就翘起脚后跟,向走廊跑去,来到了书房。我扑倒在沙发上,失声痛哭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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