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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而现在,父亲正为了照片中的排列方式不悦,这再一次显露出他那小得可怜的气度。

  “咦?这样爷爷只能被照到一半,麻烦您往中间靠一点。”看着取景器调整前后位置的信夫如此指挥父亲。不知道是不高兴被称作“爷爷”呢,还是不喜欢被用手指,抑或是无法忍受最后还是得站在最边上,父亲终于把脸一横,走往玄关的方向去了。

  “爷爷……”

  信夫对着他的背影叫着,但父亲头也不回。阿睦仍旧用左手遮着巧克力渍,站起来看着父亲的去向。而母亲则完全不管父亲,只在意大哥照片的角度。

  “咦?爷爷是去上厕所吗?”信夫发出很怪异的声音。

  “那等一下就在这边围一圈吧。”

  “那不就像有人死了一样?”

  姐姐呼应了信夫的玩笑,使得大家都笑了,在那一瞬间,信夫按下了快门。

  我以前就讨厌拍照,因为我装不出笑容。看学校的毕业纪念册或远足的照片,不管是哪一张我都摆着一张臭脸。不是看旁边,就是闭着眼,有几张甚至不知何故,只有我一个人是没对上焦的。跟家人一起拍的也一样。本来我的照片就不多。我想在每个家庭都一样,当次子是很吃亏的,因为相比其他兄弟,次子被拍照的机会少得可怜。“爸爸那一阵子很忙啊。”尽管母亲也曾如此替他辩解。大哥应该是很受重视吧,据说父亲自己跑去买了单反相机,给他拍了许多照片。而姐姐因为是第一个女生,所以照片也很多。并且,不管哪张照片,他们脸上都有着完美的笑容。

  相较之下,我应该是不习惯被拍吧,被要求“笑一个,笑一个”的话,我的表情反而会变得僵硬。所以拍团体照时我都尽量站到最边上,或偷偷躲到人家后面去。这次的家族合照,我也是站在最边上,一个人摆张臭脸。

  后来才发现,这天竟成了我们全家人聚在一起拍照的最后一次机会。之后那年阿睦因感冒没能来,再隔一年则是姐姐他们一家四口去了夏威夷。接着第三年的春天,父亲就骤然过世了。虽然从父母的眼中看来,自从大哥走了之后,就已经不算是全员到齐了。

  拍完照片后,小孩们又在庭院里玩了一会儿。后来可能是有些腻了,就改为出门到外头去玩了。因为淳史那冷漠的表情,姐姐和母亲在背地里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不笑王子”。不过貌似小孩子之间是不在乎的。虽然他没有笑得天真无邪,但还是很高兴地穿着大人的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三个人一同“探险”去了。

  我们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喝杯茶。太阳有些西斜,阳光射进屋子里,让平时阴暗的厨房稍微明亮了些。由香里刚才一直站在檐廊上试图拉下帘子,但似乎并不顺利。

  “那是有诀窍的。”

  看不下去的母亲站到由香里旁边,开始教她绳子的操作方式。我坐在起居室内呆呆地看着略成剪影的两个背影,心里想这还真是幅不错的画面。电视新闻的主播用高亢的语调说:“今天是九月以来第十个酷暑天。今天东京的最高气温是三十二点四摄氏度。”

  这时,姐姐踏着重重的脚步走来。

  “他说他不要。”

  她原本去邀闹别扭躲进诊室的父亲出来喝茶,但看来是失败了。不过,听她的脚步声就知道结果了。

  “他啊,除了天妇罗的话题以外都不会参与的啦。”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盘坐在榻榻米上。由香里从檐廊走回茶几,开始将泡芙分到盘子里。

  “不用理他啦,肚子饿了就会自己跑出来,跟你家附近的乌鸦一样。”

  母亲边说边拍拍姐姐的背,又坐到茶几前倒起红茶。

  “只不过我们家那边的乌鸦只有周二和周四这两个厨余垃圾回收日才出来。”

  姐姐吐着舌头笑着说。姐姐住的员工宿舍据说正因乌鸦数量变多而苦恼。它们知道哪一天是收厨余垃圾的日子,从大清早就排成一排在路边等待。

  母亲应该是记得这件事才这么比喻的吧。我猜父亲想都没想到自己会被拿来跟乌鸦做比较。

  “根本就是小孩子嘛。”

  我这么一说,姐姐和由香里相视而笑。应该是想起了刚才我闹孩子气走上二楼的事吧。我自己发现之后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将视线落在泡芙上。

  父亲是完全不做家务的人,所以就算闹别扭躲进诊室里,到了吃饭的时候也一定会走出来,在厨房或起居室边看着报纸边等着上菜。就算退休了也完全没有改变。

  “既然有空,就应该偶尔帮忙做啊。”

  母亲虽这么说,但实际上好像不太喜欢男人进厨房。她成长在把“男人不可进厨房”当作格言的那个年代,而且她也不喜欢自己的管辖范围被人侵犯吧。就算是姐姐乱动了杯子或锅,她都会生气地说:“不要乱动啦。”

  归咎于我母亲这样的思想,我在外面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也跟爸爸一样与料理无缘。

  红茶倒好了,泡芙也分到盘子里了。正当我想慢慢享用泡芙的时候,纸门隔壁的和室传来了巨大的鼾声。是信夫。刚刚他还在跟小孩玩敲西瓜,又吃又喝,大声地笑,现在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就算他的个性再怎么不拘小节,我也还是无法理解,他是怎么才能在有这种岳父的娘家睡着的?甚至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比他还紧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应该是羡慕他吧。

  “唉,哪里像金枪鱼啊?”

  姐姐苦笑着说。

  “躺在榻榻米上,难免会放松身心啦。”

  母亲说完,站起来走向檐廊。

  “就是说啊,现在那个家就没有榻榻米。”

  姐姐的视线紧跟着母亲。母亲拿了挂在藤椅背上的夏用毛毯后走了回来。那是我从前睡午觉时爱用的蓝色花纹毛毯。

  “想要榻榻米就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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