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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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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问我后,终于抬起头看我。我光是要接受那个视线就快招架不住了。不,准确地说我并没有接受,只是无法撇开视线而已。我知道它一定会在天堂读的这类骗小孩的话不会管用。我在他的眼神中感受到比大人还要看透现实的人生观。是的,眼前这位少年,在这个年纪就经历了丧父之痛。哀伤的深度和年龄是无关的。他所失去的不是我能轻易理解的。所以当时的我尽量不去触碰到这个话题。如果换作是现在,我想我应该可以更直接地和他一同面对失去父亲这件事吧。 先撇开视线的人是淳史。我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仍求救似的看向洗手间。由香里还没出来。我背上的汗已经干掉,甚至有些凉意。然后我们聊了篮球之类的话题,总算安然度过了由香里回来前的这段时间。 在海边的小站牌下车后,还要爬十五分钟的上坡路才会到家。背对着海走在上坡路上,眼前出现了一片杂树林。树林里有一段陡峭的石阶路笔直地通向上方。现在简直无法相信小时候我可以扛着脚踏车上下这段石阶。“好!”我重新提起西瓜,给自己打气。现在应该刚过上午十一点吧,感觉到夏天即将结束的蝉死命地叫着。我在这绿色隧道的包围下走着,仿佛有种走上通往天堂的楼梯的错觉。我走在他们俩稍微前面一点,打电话给我大学学弟。在美术大学同社团的户波,现在就职于和美术完全不相干的大出版社。前天晚上,我拿着简历去拜访他,并且请他介绍书籍编辑部的上司给我认识。也就是为了再就业去面试。说实在的,我想都没想到过了四十岁,还会有写简历这一天。 “不要直呼他小良好不好?”透过如大雨般的蝉鸣声,我隐约听到由香里这么对淳史说。 “就算只有今天也好……算是帮一个忙……” “可是小良就是小良啊。” “哎,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还……” 由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拨通音效响了十声后转到了语音信箱。我停住脚步,等待他们跟上。 “户波那小子不接。” “出版社周六放假吧。周一再打就好了啊。” 我含煳地回应她后,将手机收进口袋中。 “我找工作的事,到了家里,记得保密……” 以防万一我提醒道。 “好……” 她的尾音上扬,似乎有些不情愿。 “拜托啦,过了今天之后,暂时也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父子间有什么好顾面子的?” “就因为是父子啊,打死我也不想跟那个人说我失业了。” “真是的……每次说到爸爸你就那么意气用事。” 我很感谢由香里不催我去找工作。但因为她取得了馆员资格,目前在美术馆领的薪水远高过我以前在油画修复工坊领的钱,所以有时候我会感到不安,似乎她不需要依赖我的收入,甚至是我的存在。算了,那只是不足挂齿的旧时代的男性尊严。但话说回来,一把年纪的男人还得吃软饭,无疑是父亲最瞧不起的一件事。 每次见面父亲总会问:“工作如何?能煳口吗?”这句话仿佛是在指责我的人生似的折磨着我。而且每次见面,我的工作都不一样。美术大学毕业后,我有一阵子在补习班和美术馆打工。虽然也想过要画画,但我自己最清楚,我既没有靠绘画维生的才华,也没有这个觉悟。过了三十岁我才开始去上修复油画的学校,学费是瞒着父亲偷偷跟母亲要的。当时我跟他们几乎可以说是失联了,所以我有求于她,她反而很开心。毕业后学校的教授让我在他的工作室工作。我想不是因为我技术好,而是因为他同情我,认定我是最有可能因为找不到工作而苦恼的学生吧。我和由香里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但靠那边给的薪水只能勉强养得活自己,所以我就趁着结婚辞掉了工作。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证照,也没有任何资历的四十岁男人要找工作,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父亲视工作为人生的一切。他甚至觉得不这么想的男人是没有价值的。对他这种人说人生不是只有在事业上追逐成功而已,只会让他觉得是输不起的丧家犬在嘴硬乱吠罢了。反正怎么跟他说他也不会懂,今天一整天我打算就装作我还在油画修复工作室工作。过年之前我应该会找到下份工作吧……不,应该说如果没找到我就真的完了。 爬完坡后,眼前是一片葱郁的青山。那是我从小就看惯了的风景。感觉离太阳近了一些,本来干掉的汗水,不知不觉又浸湿了背。 “一百四十八。” 爬完最后一层石阶后,淳史说。他是一路数着阶梯爬上来的。 真搞不懂他究竟是大人还是小孩。 我一边对着他微笑,心里一边这么想。 老家门前停着姐姐他们家的白车。我虽然完全不懂车,但看得出来那是方便全家人出去露营的那种大车。我记得电视广告上确实是这么说的。每次看到那则广告我都会纳闷,哪里会有这种和小孩相处得像朋友般融洽的爸爸?但我姐夫就正好是这种人。 我姐夫信夫在汽车经销商的营业部工作,个性随和,就算对方不是顾客,他脸上的笑容也从来不停歇。简直是理想中的居家好男人,和我父亲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我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了解了我姐姐结婚后想要创建的是怎样的家庭。昨晚姐姐自己一个人先回来帮母亲准备料理,所以姐夫应该是今天一早带着两个小孩出门的。想到今天一整天都要在他那没有任何阴影的爽朗笑声中度过,我就提不起劲来。因为我的家庭相较之下显得更加阴沉,我更不想为了配合他们勉强自己装得阳光灿烂,现在才要我去演这种戏已经太迟了。 被车挡住一半的“横山医院”的白色招牌映入我的眼帘。父亲停止看诊已经三年了,但还是挂着招牌,想必是认为只要维持旧貌,邻居就会继续称呼他“老师”吧。我猜他是这么想的,十分像他的作风。我撇开视线,按了玄关上的门铃。 确认屋里的电铃响了之后,我开了门。母亲和姐姐千波从走廊的尽头小步跑过来。 “你好。” 我充满精神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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