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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韩信突然激动起来。他那张比一般人要大的脸涨得通红。

  “我讨厌项王!”

  “讨厌这个词儿,好像是妇道人家的话。”武涉也很狼狈。、"您为什么要讨厌呢?”武涉的用语又变得谦恭了。

  “因为他没有重用我。”

  韩信说:我在楚军营时,身份只不过是个郎中,所干的事只是宿营时的一名卫士而已。

  “所有进言、献策,没有一项被采纳过。”

  “那可能是因为项王太忙了吧?”

  “当时忙的人,不只是项王自己。”韩信说:近乎是败者的汉王要比他忙得多。”那么,将军对汉王如何?”武涉问道。

  “很喜欢。”

  “原因呢?”

  “因为汉王重用了我。”

  韩信说:仅此而已。说完,就用袖子擦起面前的桌子来。这是韩信思考问题时的一个怪毛病,只见他擦得十分认真,擦了又擦,直到把桌面擦得能照出入影。从擦桌子的举动来看,尽管他是个声威大震的男子汉,却也给人一种宛如怨妇的印象。

  “所谓的士,就是这么一种人。”韩信平静地说道。

  “汉王授予我上将军的印绶,又从自己的军队里分出好几万士兵给我。不止这一件事。汉王有时会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我穿,有时还把自已正在吃的东西推过来让我吃。而且,汉王听得进我的建议,采用我的计策。如果没有这些,此刻正在齐地的韩信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了。你是作为项王的使者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你的目的不是会见从前的韩信,而是会见现在的这个韩信,但造就现在这个韩信的,可否有项王的一份功劳呢?”

  接下来韩信又主动搭话,叫了一声武涉的名字:“叫什么涉来着?”然后才继续说道:“你说认识从前的我。如果仍是从前的我,你是否还会作为项王的使者,赶到我这儿来呢?”

  “这个嘛……”

  武涉刚讲出这几个字就无话可说了,莫名其妙地冒出了汗珠。他这个人脖子粗得出奇,就像陷进了肥硕的肩膀里一样,肌肉松弛的脸上汗流不止。谈判看来要以失败而告终。他已经在考虑如何应付项羽了。”这么说您是恨项王啦?”

  “有什么可恨的呢?只不过说他没有重用我罢了。”韩信又恢复了笑脸。

  “好,我明白了。”武涉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并没有真正弄懂。他又装出一副求救似的面孔说道:“刚才在下问的话,请您把它付诸流水。”

  “这是办不到的。纵使能够忘掉,也无法付诸流水。今天的韩信,是由过去那个韩信蜕变而成的。你让我付诸流水,等于是叫我把韩信本身付诸流水嘛!”

  “不过,“武涉高高拱手向韩信长揖,恳求说,“请您无论如何还是帮帮忙吧!旧时的老朋友武涉在这里向您拜托了。那些问题,请您务必再考虑一下……”

  “我宁死也不会改变对汉王的操守。”

  韩信断然说道,最后又讲了一句话:“请替我转达对项王的问候。”谈判至此结束。

  在和武涉会面的席上,韩信连酒菜都没有准备。

  把武涉打发走以后,韩信实在是累得不行,便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韩信喜欢独处,考虑作战时也是独自一人静静地待在屋里,往一种叫爵的青铜酒具里倒满度数不高的酒,一面小口小口地喝着,一面思考作战方案。

  蒯通很了解韩信的这个特点,命女童带上爵,自己则拿着酒壶走进屋里。韩信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左手拿着爵,里面倒上了酒,但眼神却显得呆滞无光。

  女童退下去了,蒯通却留了下来。

  “主君。”蒯通以不大常用的尊称向韩信叫道。

  “什么?”韩信吃了一惊,发现蒯通在跟前,“是蒯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韩信口里说着话,眼里却显现出正为其他事而迷惘不定的神色。其实,韩信正为自己成了值得项羽专门派使者来诱和的人,而感到既新奇又惊讶,但他无法直观地掂量出这件事的分量,也无法妥善地将其埋藏到心底。而且,他的迷惘并不是担心对武涉那样回答是否合适,而是必须赶紧采取措施,把自己在世上的这种新的形象牢牢地锁在心底,否则,今后将无法在这乱世上平安地生存下去。蒯通十分了解韩信的心理。

  “是个好男儿!”

  蒯通心里很赞赏韩信,也感到万分焦虑。照这样下去,是不会得到天下的。

  “什么事?”韩信口里在问,目光却正为其他事而游移不决。”有事就说吧!”

  “主君请安静。”

  蒯通退后几步望着韩信,又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次则是以眺望云雾缭绕的远山一般的目光看着韩信,口里同时说道:“臣年轻时曾学过观相术。”

  “观相?”韩信的心思这才被翻通给吸引过来,“你平时暗地里观过我的相吗?”

  “主君的相实在令人捉摸不透。”蒯通说。这当然是天大的谎话。

  “这话真叫人不爱听。”韩信既不欣赏观相,也不喜欢这种话题。

  “臣可以讲出来吗?”——"我根本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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