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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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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呀?” “你少摆大派头吧!”夏侯婴说。 “师父在世的时候,看在师父的份上,我一直不吭气。既然师父不在了,就再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我早就一肚子气了。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师父的仇敌!” 说着说着,语尾都说不清了,最后竟完全被哭声所代替。 葬礼持续了三天。一到晚上,夏侯婴总是把李三的孩子们召集到一起,向他们讲李三的人品是多么高贵。刚开始,他们都对夏侯婴报以冷笑,有的人甚至还想起身离去,但夏侯婴却狠狠地打他一耳光,几乎把对方的嘴都打歪了,又让他乖乖地坐好。 一开始时,娴娴也曾顶过几句嘴。可是,随着夏侯婴讲出先父的往事,她渐渐地觉得先父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物,跟自己眼里见到的父亲大不相同。最后,在葬礼结束的那天,她甚至对夏侯婴说:你每天晚上都来,再给我多讲讲。 “你不是李三老爷子的女儿吗?”夏侯婴说,“不听别人讲,难道就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好处吗?一个人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夏侯婴进而又说:“这个家已经没有马的气味,我再也不会来啦!” 家去啦! 令人想不到的是,李三一死,夏侯婴就改换门庭,一头扎进了刘邦的怀抱。 衙门的事一完,他就跟着刘邦到处转悠。李三和刘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对夏侯婴来说,二人之间的不同根本就无所谓,他对人总能像磁石一样紧贴着不放,似乎总能保持着精神上的吸附力。 “刘先生是多么了不起呀!” 听到这里,娴娴束紧腰,重新盘好腿,口里道:那么,就只好我找你。 娴娴来时,他每次必讲这句话,有时还说:“那个人是天上的云彩,看不清,摸不着啊!” 娴娴却很讨厌刘邦。不仅是娴娴,可以说,沛城的女人没有一个认为刘邦可爱,这个人一年到头只知道在街上东游西逛,爱讲大话,只顾外表,装束打扮给人的感觉也像个乡村里的老太公,满身土气,还是个不爱干活的懒汉;而且贪心不足,凡是有利可图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这个满脸胡子的人。 “那么贪心不足,有什么好的?”娴娴说。 “因为贪心不足,这种人才是可靠的。如果什么都不想,那不就成了纯粹的隐士了吗?”夏侯婴说。 衙门休息的时候,夏侯婴就会让刘邦坐上衙门的马车。这是一种渎职行为。然而县令高坐在云端之上,根本不知道刘邦乘坐自己的马车。无论是身为县吏小头头的萧何,还是比萧何低一级的曹参,他们都是刘邦的小兄弟,对此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为什么要跟父亲学养马呢?”娴娴还责怪过夏侯婴。 夏侯婴早就成了一个相信天命的人。他说:自己亏得李三老爷子的关照,才懂得了有关马的一切。又幸亏懂得了马,才能伺候刘邦先生。这正是老天爷安排的嘛! “你不是县令的马夫吗?” 娴娴说:县令才是你伺候的主人,不该是刘邦吧。你从刘邦那里拿过一文钱的俸禄吗?反倒是拉出自己的马,让那个一文不名的刘邦高高兴兴地享用,不就是仅此而已吗? “你说什么呀!”夏侯婴说。 “我是士嘛!” “士?” 对于娴娴来说,这可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贫寒农家的儿子,怎么会是士呢?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一点都不错,你眼前这个夏侯婴就是一位士。” 话虽这么说,刘邦这个人的确还有许多令人不解的地方。竟能使夏侯婴这些人具有了士的意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告诉你,士是全凭自我感觉的,讲的是能自主选择主人的人。对于县令来说,我只不过是个马夫,可是伺候刘邦先生的时候,却是名正言顺的士。为什么呢?我并不觉得是自己选择县令当主人的,却是自己选择刘邦先生当主人,所以我才是士。今后,我会作为士而生,作为士而死的。”夏侯婴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以下的故事,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就是当刘邦还是个地痞无赖,在沛以外的地方也还是个无名鼠辈时,为了消磨时间,在县衙里舞刀弄剑,嬉戏打闹,结果误伤了夏侯婴。县令就想借这个机会把刘邦抓起来,让被害人夏侯婴提供受到刘邦伤害的证词。岂料,夏侯婴为包庇刘邦,死也不肯开口,为此被判伪证罪投入监牢,还受到鞭笞之刑。尽管坐了一年多的大牢,他却没有叫过一声苦。夏侯婴的确是一位士,因为士以外的人是不会具有这种伦理意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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