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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矬子叩头谢信长,这将是今生的诀别。矬子操着一口土话,大声为信长祝福:

  “祝大王平安,康泰!”

  信长语塞,跳上战马,挥手抹掉脸上的泪水,信长从不流泪,只是在少年时代听说太傅平手政秀老人为劝诫自己的不规而剖腹自杀时感动哭过。当时,信长象疯了一样,痛不欲生,终日踯躅在清洲街头。

  “猢狲,多保重!”

  信长丢下一句话,打马飞驰而去,矬子急忙整顿兵马,进入金之崎城,金之崎位于海角,与其说是城,更象围起来的栅栏。朝仓军迟早会云集城下,来夺这座弹丸小城。

  这一来,矬子名声大震。

  “藤吉郎,祝你平安!”

  织田家的首席重臣柴田胜家特意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仿佛向矬子表示歉意。佐久间盛政,丹羽长秀等织田军的大将也来到寨前向矬子告别。对于重将来说,恰似吊唁活着的矬子。矬子也意识到这一点,因而传令全军,分别在前额或头盔上贴上三角形,白色意味着活着的亡灵,然后高高地挂起一面大旗,上书“南无阿弥陀佛”。

  马上的武士们垂首由矬子面前走过,众将看矬子的人马少得可怜,或两骑或三骑,纷纷把自己武艺出众的武士留给矬子。

  最后走来的是年仅二十几岁的德川家康。由于家康为前部,已折木芽岭山麓,撤兵时不得不且战且走,自然落在最后。

  “藤兄,辛苦了!”

  家康是位仪表端庄,讲话郑重的年轻人,特意下马与矬子寒暄,并且留下十几条用于退却战的最宝贵的枪支。看来,家康也认为织田家的这个小矬子注定要死在越前了。可是,矬子本人却一如往常,笑嘻嘻地活跃异常,手下的士卒也没有半点儿愁容。他们知道自己的主人不是鲁莽之辈,相信矬子的天赋和指挥才能。矬子命令道:

  “你们就放心地乘我这条船吧,离开这条船,只有死路一条!把生命交给藤吉郎,大家同呼吸,共存亡。照我的命令行动。”

  城外已经发现敌人,矬子命令士卒躲在寨内持枪射击,尽量不使敌人拥上来。不久,太阳落下山去,周围黒下来,矬子传令:

  “点起篝火,把金之崎变成火城!”

  矬子进入夜间防御战。不一会儿,探子陆续返回城中,向矬子禀报说:朝仓大军已抵木芽岭。篝火映红半边天空,估计实力不下三万。不过,中军已经宿营,两千名先锋还在朝这边进发,矬子当即吩咐:

  “全部撤出,留下空城!”

  矬子在城中遍插旗帜,引兵退出城外,悄悄埋伏在了树林里。

  却说,越前军先锋毛尾七左卫门打算今晚赶到金之崎城下,以便翌晨攻城。深夜,毛尾前部进入树林。

  矬子等个正着,引伏兵突然出现在越前军侧面,织田军先是一阵射击,紧接着挺枪杀向敌人,犹如凶神厉鬼横冲直撞,拼力厮杀。特别是蜂须贺手下,习惯于夜战的草莽武士更加勇猛,直杀得越前军晕头转向,溃不成军,毛尾领败兵落荒而走。

  矬子亦不敢耽搁,立即发出信号,吧人马拢在一处,全速撤退,径直穿过金之崎城前,到黎明时分已逃出七八公里路程。

  天刚蒙蒙亮,毛尾七左卫门整兵攻城命令火炮向城内猛烈轰击,折腾了变天,终于发现金之崎是座空城。

  矬子死命往回逃,战马累得筋疲力尽朝仓的一哨人马当天就追上了织田军,隶属于越前的真宗僧侣亦在沿途布下伏兵,矬子不断遭到伏击贺追杀,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少,幸存者浑身血污惨不忍睹。这时,矬子已看到前面退却中的德川军,家康见矬子狼狈,亲自领兵杀回。两下合兵一处,与追兵展开激战,杀退敌兵,转身再逃,几经厮杀随身士兵所剩无几。

  矬子经过长距离退却,幸运地逃回京城时,几乎所有的战马全被累跨,武士们只好徒步进城,个个甲胄丁零当啷,已成碎片,从蓬头后面看活象乞丐。信长立即召见家康和矬子,慰劳二人说:“如无二将断后,孤王定然全军覆没。势必抛尸于若狭和近江路旁!”信长如此感伤,实属少见。

  矬子疲惫不堪,浑身的骨头象散了架。但是,第二天他仍特意换上一身漂亮夜服,为显示自己肤色红润,专门朝脸上抹了几把油,咧着大嘴,笑呵呵地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抓住卖东西的女人调笑一番,又摇摇摆摆地向前走。天晓得矬子这种招摇过市的亮相到底出自什么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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