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辽太郎 > 新史太阁记 | 上页 下页
一四


  丑陋的相貌和破锣般的声音,吓得阿菊趔趄,不由得倒退几步。

  “怎么,害怕睡觉吗?”

  矬子有其温柔的一面。把阿菊的恐惧表情理解成了姑娘应有的胆怯。心想眼下需要讲些笑话,缓和妻子的紧张心理。

  矬子一骨碌倒在床上,海阔天空地吹起牛来。声音似轰山,滑稽中有意揉进几分傻气。当然,矬子的这种态度绝不是在搞恶作剧,出自己的洋相,而是一种“赤诚”的变态。猢狲使尽浑身解数,试图在一夜之间彻底清除阿菊的恐怖心理,遗憾的是映入阿菊视野的不过是一个张嘴显得滑稽,沉默时显得丑陋的类人猿。

  矬子用含混不清的尾张话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时而发出一阵“呵哈哈”的笑声。阿菊垂着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当她蓦地抬起眼睛时,

  矬子已经手舞足蹈地蹦达起来了,灯光投下的阴影和矬子的动作一起晃动,宛如神经病发作。阿菊愈加害怕。

  “有意思吧?”

  矬子留下一串笑声,独自钻进了被窝,阿菊痴呆呆地坐在枕头旁边,心中纳闷,这人是怎么回事?

  矬子鼾声如雷,仿佛故意把胆战心惊的新娘抛在一边。阿菊简直无法理解面前的男人。但矬子对阿菊的心情都摸得一清二楚。

  “还是自己先睡吧。”

  怀着几分寂寞和对阿菊的体贴,矬子用睡觉来避开窘境。

  看样子,不论矬子多么努力,这对错配的夫妻也很难长时间结合下去。尽管阿菊不得已和矬子同了床,但是当天晚上产生的恐惧心理直到习惯了矬子鸡皮似的皮肤后也没有解除。这使矬子很苦恼。一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问阿菊:

  “你讨厌我吗?”

  阿菊沉默不语。

  “男女都有自己的好恶,因此我不想多说什么。不过,如果你能够忍受得了,最好还是留在这儿。”

  “为什么?”

  阿菊象个女仆,胆怯地问。

  “我就是这样的男人!”

  “什么样的?”

  “远州最能干的男人!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能够让你得到幸福!”

  “纵使你再能干,一个奴仆的前途是有限的!”

  阿菊在心底深深地盘算着,父亲的半生证明了这一点。即使退一步讲,父亲还是远州豪门井伊家的步卒呢,而矬子的主人松下嘉兵卫的财产和地位还不足井伊家的五分之一。你猢狲的前途不是明摆着的么?

  而且阿菊的痛苦不止和丈夫感情不合。常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丈夫受人唾弃,连阿菊也跟着倒霉。不论是打水,还是去灌木丛捡柴,她都会遇到白眼和不快。

  阿菊受不了屈辱,春天嫁到头陀寺,夏天就逃离了矬子,矬子又成了光棍,名声更坏了。

  “猢狲的婆娘逃走了!”

  矬子栽跟头,增强了人们撵走矬子的信心。只要有人丢了钱包,印盒,手纸一类的东西,人们便大声吆喝:

  “没准儿是猢狲干的!”

  甚至回禀给嘉兵卫。每当这时候,矬子总是急得抓耳挠腮,为了证明自身的清白而四处奔走,但多半都是徒劳的。

  “就此抽身吧。”

  矬子也精疲力尽了。既然被人怀疑为窃贼,不管怎么努力在远州这地方也混不出人样来了。矬子向主人诉说了自己的心思。嘉兵卫不无同情地说:“我不再留你!”

  作为奴仆,嘉兵卫承认矬子是无人可比的干才,但他无法平息众人的愤怒,抹不掉矬子恶劣的名声。

  “回尾张吗?”

  “唉,只好如此。”

  “若回尾张,织田家是理想的去处,不过,其前途尚难预料。眼下织田家的主人不同于上代,听说织田信长是个声名狼藉的白痴!”

  说到这儿,嘉兵卫突然改变了话题,

  “据说尾张有上等软甲,能否给我买一副来?”

  嘉兵卫说完,把钱递给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婉转地说:

  “如果嫌麻烦,就不必送来了,钱,你可以留下。”

  嘉兵卫很慷慨。在那个时代,武士放仆人归乡,给赏钱是非常难得的。

  矬子离开了远州。

  不一日,矬子回到尾张。偌大个尾张,他却无处栖身。继父在中村,矬子有家难归。结果,还是流落到了蜂须贺村。

  “先在厨下吃几天客饭吧。”

  小六说。毕竟是一方头领,门下养着许多庄客,厨房里随时都有备好的客饭。矬子深深感到,还是和无赖们混在一起舒服、自在。一扫远州的晦气,庄上的年轻人都尊称他为“兄长”。善于交际的矬子也挤在无赖们中间赌钱。矬子输得大方,从不为钱脸红,但他不怎么喜欢赌博,赌技更不高明。

  假如矬子善于赌博,甚至赌上了瘾,也许会迷恋于蜂须贺家的安乐,作为名赌棍,一名帮人厮杀的草寇了此一生吧。

  矬子不愿在庄上久住。上进心极强的矬子是不可能和无赖们同流合污的。他想,不管当杂役,还是当步卒,干什么都行,我要去织田家当差!

  当时的尾张织田家,上代主人织田信秀在世时,家道中兴平定了尾张半国。信秀于天文二十年春,猝然病卒。从此织田家威风扫地,一蹶不振。

  幼主信长被人视为狂童,打扮特别,行为古怪,元服之后,上街仍然依在别人肩上,一边走,一边张大嘴吃粘糕或柿子,人们见状,无不嗟叹。

  ――织田家气数衰竭,前途休矣!

  没料到,信长竟能发挥出惊人的力量,他二十二岁时,即挫败了压在信长头上的织田正宗,成为其父梦寐以求的清洲城主。

  从此,尾张这个神妙莫测的孺子开始引起各国诸侯的注意,连甲斐的武田信玄也把云游过尾张的行脚僧天泽请到甲府。

  “信长是何等样人?长老能否将其日常行为告诉我一二?”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