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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坂东的家臣是以亲戚、有渊源者、姻亲等关系扩大组合而成。只要处罚一个家臣,就会引来全族的怨恨,并会在姻亲中传播,会树立更多意想不到的敌人。这一点,也是义经在镰仓不受欢迎的原因。

  “这些话,我很早以前就想对御曹司说,可是镰仓殿下……”和田义盛说:“我是侍所别当,侍所的任务不只是指挥作战,还要调查家臣的军功以及在战场上的功过,然后向镰仓殿下报告。我今天来这里,是以侍所别当的身分来的。”

  义经既然是家臣,那么,担任别当的和田义盛就是管理、监督家臣的上司。就这个意义来区分上下的话,义盛的地位还高过义经。义盛认为,义经必须尊重他,更别提要他下跪。

  (你讲甚么!)

  义经生气了,可是,很难得的,他竟然忍住了。义经现在已惹恼哥哥赖朝,搞不好和田义盛就是仗着哥哥的权威来的。他想,要是跟此人吵架,不知道会有甚么后果。

  “可是,义盛……”

  他用小而平和的声音表示,自己是已故义朝的儿子,现在镰仓殿下的弟弟,难道不算尊贵吗?和田义盛保持沉默。

  (乡下人不懂世故。)

  义经如此理解对方的沉默,所以他举出平家的例子来说明。以平家来讲,义经的位置是清盛的弟弟经盛、教盛、赖盛、忠度这类旁系。平家全盛时期,这些人多么尊贵啊!他这么一说,和田义盛渐渐抬起头来。

  “要是镰仓听到你怀念平家时代,会怎么想呢?平家是平家,源氏是源氏,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义盛这么说。

  根据赖朝的方针,源氏中尊贵的人,只有赖朝一人,这是赖朝的统治原则。对赖朝而言,就像他追杀义朝的弟弟志田义广或新宫行家一样,甚至可以说全族都是敌人。

  “小太郎!”义经用这通称来称呼这个侍所别当:“听着!”

  “既然不用血统为尊贵与否的标准,那就必须用朝臣的官位。义经已经是判官了,加入朝廷的臣子行列中,是很尊贵的,而不过是一介关东地下人的和田义盛,就算说是镰仓的侍所别当,也是私设政权的私官而已,面对朝臣源义经,不下跪行礼,似乎不太对吧?”

  “这……”

  连和田义盛都无言以对。原来如此,若是朝廷的廷臣,就不配置在关东侍所别当的管理之下。

  (正因为如此,镰仓殿下对御曹司擅自接受法皇赐予的官位,才会这么生气。)

  和田义盛觉得,自己开始理解赖朝愤怒的核心了,可是他并未说出来。

  “总之,我是以镰仓侍所别当的身分来向你抱怨,你这位御曹司竟然托病怠慢了三河守(范赖)入京。”

  丢下这句话后,他离开义经的府邸。

  “你真能忍耐!”

  后来,武藏房弁庆夸奖义经。

  要是他当时跟和田义盛吵架,动刀抡枪,就不得不跟镰仓府断绝关系了。

  (不懂镰仓殿下的想法。)

  弁庆不得不这么想。

  如此打压义经的地位,甚至用政治手段弹劾他身为源家旁系的骄傲,岂不是要激起近畿武士拥戴义经与镰仓对抗吗?

  (可是,这是妄想。)

  弁庆慌忙赶走脑中的想法。义经并没有这种政治野心。

  范赖军在京都停留几天后,接受了朝廷下达的追讨平家官符,声势浩大地往山阳道走去。

  3

  要嫁给义经的河越重赖的女儿乡御前,在九月十四日来到京都。

  “是镰仓殿下做的媒。”

  就因为这种份量,在京都的镰仓家臣或义经的部下们,都来到山科迎接。义经则在六条堀川等待新娘到来。

  (河越的女儿吗?)

  一想到这点,他的心情就很不愉快。以义经的身分,应该娶京都有官位的下级贵族之女,或至少是源氏旁系其他名门的女儿才对。河越重赖的女儿,是属于家臣啊!

  (哥哥只当我是家臣吗?)

  义经感到心酸。而且,以习惯于京都生活的义经眼光来看,他根本对关东来的乡下女孩不感兴趣。

  弁庆也是来山科迎接的人之一。从对面四宫之森附近,有一列队伍走近。这个僧侣模样的大块头男子,也跟其他人一起下马。

  行列最前面是两名骑马武者,全队共有男女三十余人,河越家的两个儿子率领这列队伍,其他还有几个骑马随从、几个徒步者,以及一些背运行李的人。乡御前就在行列的中间,用虫垂衣 【注:覆盖在斗笠上的薄绢布,是妇人外出时用的,可盖住上半身。】覆盖住整张脸,侧坐在马背上,因此看不出容貌长相。不过,她的衣服很乡下气。

  (判官的男人运真差啊!)

  弁庆与其说是怜悯,不如说是觉得好笑。

  将整列队伍装饰得色彩缤纷的是八个侍女。八人都对弁庆这群迎接者郑重弯腰行礼,其中只有一个人权位特别高。

  (是不是那女人呢?)

  弁庆突然有某种直觉。他猜测,乡御前的侍女中,一定有一个人受赖朝或其妻北条政子的命令,向镰仓报告义经的情况。

  他向河越家的随从询问,果然,只有一个女人不是河越家的仆人,以前是政子的侍女。

  “你叫甚么名字?”

  “月代御前。”

  “三郎!”

  弁庆催马来到同伴伊势三郎义盛身边。

  “你的女人决定了!”

  他没头没尾讲了这句话,表情很认真。

  “啊!”

  伊势三郎一副刚睡醒还没清醒的表情,懒懒的点头。他有这样的义务。其实,前几天,弁庆就事先召集随从,对他们说道:“镰仓殿下怀疑判官。这次娶乡御前,恐怕就是想监视我们。可以不必管乡御前,不过,她的随从中,很可能有别有企图的人。”

  “同意!同意!”

  大家纷纷点头。弁庆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各找一个人为目标,建立亲密关系。”

  伊势三郎过去虽是强盗,可是他外表清秀,令人难以联想到他的出身。他在战场上勇猛作战,一旦穿上寻常衣着,却优雅得让女人们误以为:

  ——他是北面御侍(法皇御所的亲兵)吗?

  “我当强盗的时候,从来没有诱拐过女人。”

  伊势对这一点很自豪。都是女人主动找上他的。

  “那女人只有你搭得上。”

  弁庆鼓励着伊势。伊势毫不做作地点头。

  “那个女人吗?”

  他在马鞍上扭头往后看。

  “她似乎小得出乎意料之外。”

  他好像在品评茄子或竹笋,对这方面的事很生疏的弁庆,觉得这说法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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