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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城主长束正家特意不架桥,他将此河当作水口城保卫战的前线。忠胜来到河边。

  在马上高举火把。

  (敌人就在对岸。)

  必须要有这种心理准备。若是久经沙场,任谁都会如此判断,这是理所当然的战略眼光,忠胜亦然。

  他一边等着家康座轿靠近,一边将火把举到黑暗的高空,摇动描出一个大圆圈儿,旨在命令部队如白鹤展翅般横向摆开。

  与力级的诸将(服部半藏、加藤次郎九郎、水野太郎作、酒井与九郎、阿部扫部、成濑小吉等)南北各半,分布开来,在河堤上排成一条线。

  忠胜一看阵势摆定,摇动火把,一声令下:“冲过去!”

  千人横列大军一齐进入河滩,渡河,登上对岸。

  忠胜收束队伍,编成纵列,排在路上。然后从马上扔掉火把,彻底打开指挥扇,命令道:“边跑边吶喊!通过水口城下之前,不许停止!”

  忠胜双脚踢着马腹,“嘿!嘿!喔!”大喊着飞奔向前。

  整支部队齐步走,前队先高叫,后队应之大喊。

  夜里行军,部队的步伐声和吶喊声在甲贺群山中回荡,令人觉得俨然是难以想象的大军正在行进。

  ***

  却说住在水口城下旅馆日野屋里的岛左近。

  ——早晨,家康就会来到城下。

  如此坚信的左近,此刻怀抱长刀,背靠里间一室墙壁瞇眼稍息。忽然远处传来了轰鸣的声响。

  左近跳了起来,接着跳下入口空地,叫醒家臣转到后门,令一人拿来梯子,登上高大屋脊。

  家臣登上屋脊俯视道路之际,家康座轿已经像风一样跑过去了。

  家臣下来,备述其状。左近扔了扇子笑了起来。

  “通过的恐怕就是内府的轿子。这支部队一定是本多忠胜指挥的。”

  我输了。左近很潇洒地说道。因为打开始就认为只有十分之一的把握,左近也没太懊悔。

  “从前,在小牧会战时,连故太合也被内府虚幌一招。”

  所谓“虚幌一招”,指的是看似笨重的家康竟有出奇制胜的机动性。小牧会战时,秀吉的先头部队秀次军,就中了家康这种圈套,吃了败仗,连大将秀次都失去了坐骑,徒步落荒而逃。

  (本来就是勉强的举动啊。)

  左近暗自后悔了。身为大名的一介家老,带领少数部下,自任刺客,想钻家康铜墙铁壁般的部队缝隙,取其首级。从某种角度看,简直等同儿戏。

  (不过,也令家康胆寒。吓得他爬出被窝,连夜遁逃。纵然是游戏,也没白玩一场啊。)

  水口城主长束正家得知家康骤然通过城下,战战兢兢。

  这个胆小怕事的人,想对三成尽情理,又想谄媚家康。头一天晚上到石部旅馆发出邀请后,他言出行随,备好了早餐。

  家康虽然应邀,却夜半从城下跑过去了。

  (我遭到怀疑了。)

  他这么思忖。这念头将他逼进了恐怖深渊。

  家康及其部队在一片吶喊声中通过城下时,正家恰在城内大厨房里,毕竟是以家康为首的三千人早餐呀。不言而喻,正家通宵不眠,亲自指挥厨房。

  这时候,他接到了消息。

  而且得以确认家康已经过门不入的是,老将渡边半藏独自担当使者,来到城里。关于家康通过城下一事,半藏口头上讲了一些客套话。

  “真、真的吗?”

  这个已故秀吉最信任的大名之一、丰臣家的执政官,狼狈得可怜。

  “何、何故,内府早早过城不入?难道怀疑在下往备好的饭菜里投了毒吗?”

  “非也。”

  渡边半藏沉着冷静。

  “如适才禀报,主上突有急事。劳神费力的厚谊,却因一心只顾赶路,未得领略风味。”

  “还是深夜通过的。”

  “正是。军事活动无分昼夜。”

  半藏说道。

  仅仅如此,长束正家不能释怀。他向半藏哭泣似地央求:“把我带走吧。”

  “带到何处?”

  半藏答得有些冷酷。半藏年禄三千石,正家是从五位下大藏少辅、年禄五万石的大名。但在这种场合,位置颠倒了。

  “带到何处都行,明白没?我思念内府,很想亲耳亲眼确认内府的内心真义。半藏,陪我去拜会内府吧!”

  “那我就陪同吧。”

  半藏被迫答应了。

  正家立刻备马。为免家康怀疑,他只带一名马夫、一名家臣,随同半藏的队伍赶路追家康。

  (无论如何,必须直接拜会内府,消除误解。)

  正家骑在马上,心里怕得要死。

  在三成看来,正家是职务上的同僚,又是好友。前述的举兵密谋,三成对他和盘托出了。胆小的正家也约定加盟三成的活动:“虽然力不从心,届时一定参与。”

  然而,正家一心认定,打起仗来,十分之七是家康获胜。因此,自己又须取悦家康。

  走近土山前名叫顿宫的村落时,天已黎明了。

  眼前是一片浓绿山脉——铃鹿山脉。庆长五年六月十九日的太阳,彷佛和峰巅之间只有一点点的距离。

  正家继续赶路。

  住进土山的客舍时,追上了在路边长休息的家康部队。正家透过渡边半藏,要求拜会家康。

  家康走出轿子,坐在折凳上,解除夜行军的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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