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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法印自自然然回答:“大概是吵架吧?”

  “不,不。你骗不了我!”秀吉摇头,不依不饶地追究着。他的肉体越衰弱,其卓越的直感反倒更敏锐。他下令:“喊奉行!”

  增田长盛恰巧值班,被喊来了。受到病人的严厉追问。长盛的优点是生性胆小,直率诚实,先是语无伦次,费好大劲糊弄道:“是大名的吵架。”

  “吵架?”

  秀吉明白了。丰臣家的大名团队是在相互冲突中冲出了战国风云,性格鲁莽,倘发生了不如意之事,甚至在殿上就厮打起来。这点秀吉是知道的。倘仅止于此,倒还可以。秀吉知道,大名团队里还存在结党互斗事件。

  “这可太伤脑筋了。我死后,都忘了秀赖的事,只顾结党争斗,最后也许会招致天下骚乱。”

  秀吉思量片刻,说道:“酒是好东西。”

  他想在殿上大摆酒宴,以融合相互关系。

  “仁右卫门(增田长盛),你这样传达下去,明天,就明天,凡在伏见当班的大名,全部集中到殿上,我设宴款待。我要在酒席上传达我的隐忧。互相交流一下友好相处的方法。”

  雷厉风行,酒宴会务组成立了。选出的主管人,除了中村式部少辅一氏、生驹赞岐守亲正、山内对马守一丰三位大名,还有担任秀吉“御伽众”(编注:陪秀吉谈话之职)的三位僧侣。

  石田家也接到了通知。偏巧三成感冒卧床。决定该日由左近任代理人,前往陪席,默坐于檐廊。

  (可以看一场热闹。)

  左近乐于担任这陪席的角色。该日,左近穿着崭新的无袖礼服,身佩“大和锻造”流派的当麻有俊打造的短刀,让随行武士拿着备前长船兼光打造的腰刀,迈着特色慢步,走出了石田丸的大门。左近出身大和,坚信大和锻造的短刀十分锋利。今天为防万一事态,特意佩带偏长的当麻有俊短刀。他心想:“或恐必须杀人。”

  人,当然是指家康。有家康在,就会发生全面的骚乱。左近思考着,根据时间地点,趁酒席之乱,奔上前去,刀落处将家康挥为两段。然后,自己若当场切腹,就可安定事态。一向悠然自得的左近,能轻而易举地腹隐如此机谋。

  一入宴席,左近和宴会接待负责人、年禄十七万五千石的骏府城主、中村式部少辅一氏稍事寒暄。因是陪席的身分,他静悄悄坐在北侧檐廊外边。须臾,大名们吵吵嚷嚷走了进来,立即争先恐后找座次。

  “哎,这是不分级别座次的酒宴。各位随便就座,美酒尽管喝!”

  操一口浓重尾张方言说话的是年禄二十四万石的尾张清洲城主福岛正则,他一进来就满嘴酒气。这位好似无法无天的大名一句话,酒宴乱哄起来了。

  (重要人物家康,没来呀?)

  左近失望了。家康不来,是因为同是大老的前田利家患病缺席,他也故意回避了吧。

  “打出了忠诚规矩人的幌子。”

  左近始终对家康没有好看法。

  宴饮始酣,全员酩酊,每人都露出了行伍出身的本来面目。有人大声呼喊;有人怒吼;有人破口大骂。最后,竟有人跳过膳桌,逼近争吵的对方想扯住对方前胸,酒席会务组人员上前抱住劝阻……闹腾得一塌糊涂。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左近透过纸拉门望了一眼宴会间,切身感受了丰臣政权的实态。

  以中村式部少辅一氏为首的六个会务组成员,声嘶力竭,到处呼喊:“列位,静一下!拜托,安静!今天设宴不是为了争吵干架!按照太合殿下旨意,设此酒宴是为了列位今后和睦相处。要听明白哟!要听明白哟!”

  然而,谁也不听。最后,福岛正则大概看着主管人员安国寺惠琼有些不顺眼,说道:“和尚,我来罚你一下!”

  说着,福岛站起来了。这时吵闹达到了顶峰。惠琼虽系僧侣,却是在伊予有着六万石领地的大名。他不是武夫出身,要想逃走。福岛尾追而去。

  “简直无法无天!”

  酒宴主管人一把抱住了福岛。于是,福岛和主管人扭打在一起。会务组一看仅靠自己镇不住场面了,悄悄遣人去找家康。

  (却看后果将会如何?)

  左近不带表情地望着宴会厅。偏西的太阳照在左近的肩头上。门在檐廊外缘的对面。未久,那门往左右拉开,家康独自走了进来。

  在左近看来,这位年近六旬的关东大大名,虽是个坏家伙,却有着令人着迷的演技。家康疾步进入宴会厅,脸色骤变,大怒道:“列位真能欺骗老夫啊!”

  这演技连左近都感到意外。

  “先日向我交誓言书时,其中明明有一条,就是不可争吵。但列位今日做些何事?老夫有何颜面去见太合殿下?如此这般,列位皆已成为老夫的敌人了!”

  家康威严地站在杯盘狼藉的酒宴厅里怒斥着,又喊人,说道:“所有门都关闭,谁都不能回去!门外,有老夫的人把守着!”

  ***

  家康怒吼,两眼噙满了泪水。怎么看都是一片赤诚地担忧着丰臣家的将来。这种“赤诚”加上惊破魂胆的言行,令满场人颤栗,那个福岛正则脸色苍白,瘫软地跪着道歉:“内府,敝人错了!”

  其他人也跪着退回各自的座位,缩成一团。

  “内府可畏!”

  檐廊里的左近咋舌赞叹。能展示如此演技的人,满天下除了家康,还有何人?当然,还有诚实人,即主公三成。但家康心藏虎狼野望,表面却装得俨如笃实的老农,能演到如此程度者,放眼天下,也只有内大臣家康了。

  (或许,他这是真的?)

  连左近都将信将疑了。为此,他想暗杀家康的雄心软了下来,理所当然吧。眼下若杀了正在演戏的丰臣家的大忠臣——内大臣家康,左近反倒成了大恶人,株连其主公三成也摊上了当恶人的差事。

  (惊愕至极!)

  岛左近活像看完了名角表演的能剧一样,腋窝里汗水淋漓。

  数日后,三成登城,来到秀吉病榻旁看望时,秀吉弱声问道:“佐吉,内府之事,你可听说了?”

  秀吉的声音变成了泪声。

  “没想到内府会那样忠诚规矩,听见那报告时,我流出喜悦的眼泪,不由得哽咽抽泣起来。”

  “是么?……”

  三成简短回应,退了出来。“太合犯胡涂了吗?”三成的心情糟得真想吐一口唾沫。

  晚间,三成让初芽点茶。身为茶道主人的初芽,摇动着茶刷搅拌茶汤,抬眼随意问道:“前几天,大人感冒卧床期间,听说在殿上,一群大名挨了内大臣狠狠训斥。”

  “你如何知道的?”

  “城下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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