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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侧近们点头称是。左近却一言不发。三成察觉了,问道:“左近,是否如此?”

  左近让三成其他侧近全部退下,独问三成一人:“主公适才所云,可是真话?”

  “真话。”

  “主公聪明,是因为自信很强。自信越强,独断越多,独断会误事的。适才所云若是真话,却是犯胡涂了。”

  “何故?”

  三成身为主公,却只在左近面前总觉得有些不硬气。

  “主公说街市的繁荣是托丰臣家的洪福,此言毫无道理。自古以来,统治者的都府之地,众人云集,理所当然,并非仅限于大坂。有利,人必聚之。并非为感恩而麇集呀。”

  左近进一步接着说道:“主公说大坂繁荣,那因为是大都市的中心,去郊外二、三里(编注:日制一里约等于四公里)处看看吧,百姓因连年的朝鲜战争,困苦万状,身居漏雨的破屋,吃糖咽菜,衣衫褴褛,路边甚至有饿死者。主公一味宣扬丰臣家的恩泽,单靠呼声,是支配不动天下的哟。”

  与三成不同,左近冷峻地观察时势。秀吉到了晚年,发兵征讨外国,导致物价飙升,百姓度日艰难。加之,征讨外国期间,酷好大兴土木的秀吉,大力建筑伏见城等无用之城或豪宅,耗尽了民力。

  左近又说道:“说实话,密谋讨伐家康一事,为时尚早。目前首先应当恢复民力,并让征讨外国归来的大名和协助故太合大兴土木的大名休养生息。充分休息之后,等他们生出了‘丰臣家万岁!’的心情,再讨伐家康。这是最理想的步骤。但家康不待,他会发起挑衅,难点在此。我想说的是,主公认为仅靠丰臣家的恩泽,即可驱动天下,此见天真而肤浅。”

  左近就是这样的男子汉。

  左近前往奈良拜托岳父北庵法印的另一意图,即请他来到伏见城下。北庵是名闻天下的医生,若住在伏见,大名及其家属、重臣们必会争先恐后地求他往诊。左近自然也便于了解大名的内情。

  “敝人现在想知道的,是太合归天后哪个大名会奔向家康帐下,哪个大名能留下来。不掌握这情况便无法谋事。”

  “这可不好办。”

  北庵前思后想起来。如前章所述,北庵的身分相当于奈良医科大学的校长。能否舍弃奈良,只身移居伏见城下?北庵考虑了片刻。女婿竭力策划的这一场大戏,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说道:“奈良的事我设法处理一下,安顿好了,我尽早动身去伏见。”

  “我放心了。”

  左近深深低头,眼瞅地面片刻,毕竟没让泪水流出来。这场不知成败的大赌博,竟然把在古都安度晚年的医生也牵扯进来了,他心里大概很不是滋味吧。

  当夜,岛左近与归宁的妻子花野同床共枕,但并没享受鱼水之欢。激烈的肌肤之亲于这对夫妻来说已是久远前的事情了。左近只是温柔地、细腻地长时间爱抚着花野的身体。仅此,花野的芳心似乎已经甜醉了。

  “好像又老了。”岛左近满怀关爱地说道。花野已经四十岁了。

  “不仅是我,老爷你也一样哟。”

  “要是个嫩绰绰的小女子,我能伺候她一番。但和你太熟悉了,没兴致,不行。”

  岛左近抚摸着花野的私处,那爱抚的手法毫无春心荡漾的风情,宛似在葛城当麻寺的花下,抚触着古老美好的小观音像,酿出了一种骀荡的氛围。

  “外边有年轻女人了吧?”

  花野温和地笑了。左近不是很好色,但他向来会为细嫩少女的神秘而恼乱心魂。

  “年轻的小女子,卧红茵上,云雨房事须一一指导,男根太累。”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也许因为那一本正经显得太不自然,花野大声笑着说道:“连那种美事都嫌麻烦,说明老爷还是老了。别让我花野说你年老了。”

  “不,我有件挂心事。”

  左近一边继续爱抚着花野的秘处,一边想把自己肩负的大事和盘托出。

  “真怪了。夜里不能安稳入眠,一味琢磨大事,以致即便接触小女子的玉体,也觉得活像没有咸味的稀粥了。”

  “何种大事?”

  “是家康呀!”

  说完,左近或恐是为了不让花野再过问此事,突然将手指插进了秘处。

  “哎哟,怎么这么疼啊?”

  “疼?都到了疼的年纪了?以前这时刻,你那浪叫,宛如漂浮佐和山下湖面的鷉发出的悦耳鸣啭呢。”

  “只要老爷愿听那种声调,我现在就可以喊叫给你听。这么重要的老爷,注意力全被江户内大臣给吸引去了……我才这样的。”

  说着,花野伸手,碰触拨弄着左近的男根。

  “这东西这么不争气,我上不来那股风骚劲儿了。再说,啊啊,真疼哟。”

  花野扭动着玉润的白腰,好像秘处确实很疼痛似的。

  夫妻间说着体己风情话。花野的皮肤细润,富于弹力和光泽,不像四十岁的女人。

  “成了老太婆了。”

  左近这样戏称花野,也太残酷了。

  “那么,家康大人欲做何事?”

  花野把话头引向左近关心的方面。

  “他企图盗取丰臣的天下。连京都和伏见的商人都察觉了。你大概也能想象得到。根据北庵大人的诊断,太合还有几个月阳寿。太合若从阳间消失了,天下必然骤变。”

  “如何骤变?”

  “如何变,是我关心的焦点。有盗取者,有阻止者,这必然会酿成一场天下大乱。”

  “因此,该当如何?”

  “别再刨根问柢了。这件大事一两年内就会发生。胜负全靠天意和机遇。胜了,家康会从人间消失;败了,治部少辅大人自不待言,我也得从花野你身旁离去。”

  “离去,去向何处?”

  “五蕴。”

  岛左近手拍宽厚的胸膛。所谓“五蕴”,即佛法所说的将物质与精神组合一体的要素。

  “我的五蕴化做纤尘,散布空中。再也不能化做这种形体,回到你身边了。”

  “是死去吗?”

  “投身兴亡莫测的豪赌,是男子汉最大的娱乐。花野,希望你心里有数。我来奈良,就想对你说这件事。”

  “啊?”

  花野的身体哆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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