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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赦免不赦免,反正那诱骗我们陷入这个圈套的人得充当我们的先行官,先去阴间给我们安排好住处。”国王带着狰狞可怕的微笑说道,“特里斯顿,你已经干了许多勇敢的执法行动——finis——我应当说funis—coronat opus①。你可得和我同生共死,直到最后一刻。”

  〔①拉丁文,可译作:绞索——王权之所需。〕

  “陛下,我会的,”特里斯顿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我是知道感恩的。无论在这个卧室之内或在别的地方我都将尽我的职责。只要我还活着,陛下就可以像过去坐在国王宝座上那样,一声喊斩,便叫人头落地。就让他们马上来和我算账好了——我不在乎。”

  “我的好伙计,这正是我希望于你的,”路易说道,“不过你有好的帮手吗?——那奸贼身体强壮,肯定会喊救命的。那苏格兰人只答应守门,我用了一番花言巧语才幸好使他答应了下来。奥利弗是个饭桶,只知道撒谎,拍马屁,出一些危险的主意。该死的畜生!我看终归有一天他会自己上绞架,而不是把绞索套在别人头上。你看,你有足够的人手和手段能既快又猛地干掉他吗?”

  “特罗瓦—艾歇尔和小安德烈在我身边,”他说道,“他们干这行可是能手,可以把三个人当中某一个悄悄吊死,而另外两个还毫无察觉。我们一定和陛下同生死,因为我们都知道,您一死我们也只能像我们的犯人那样落得个绞索套着喘不过气来的下场——请问陛下,我们目前的对象是谁?我想先认准是哪个人。正如陛下有时好意提醒我的,我有时会把罪犯搞错,使一个没冒犯陛下的老实人成了替死鬼。”

  “你说得很对,”国王说,“我告诉你吧,特里斯顿,要处死的正是马蒂阿斯·伽利奥提——你吃了一惊。但我说的是真话。这个坏蛋用花言巧语把我们大伙都套到了这儿,好使我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地落到勃艮第公爵手上。”

  “他不得好死!”特里斯顿说道,“即使这是我一生干的最后一件事,我也要像一只快死的黄蜂那样把他一直叮进地狱——哪怕我自己转眼就会被踩得粉碎!”

  “我知道你忠心耿耿,”国王说道,“而且也和我的其他好部下一样,你的确是以履行职责为乐事——因为正如学者们说的那样,良好的品德本身就是报酬。你去叫牧师作好准备吧。那该死的家伙就要来了。”

  “陛下,我想让您亲眼看见这个人在您面前处死,好吗?”特里斯顿问道。

  路易谢绝了这个建议,但他吩咐军法总监说,一当那位占星术家离开了他的卧室,他就得准备严格执行命令。“我想再见见这个恶棍,”国王说道,“看他如何对待被他引进圈套的主人。我很想看看死亡临近的恐怖如何使他那红润的面颊顿然失色,并使他那一边撒谎一边含笑的眼睛黯淡无光。啊,是主教的鬼点子唆使他作出了那个不幸的预言。但愿他和这占卜家一道来我这里!不过,要是我能活下来的话,主教大人,你可得当心你的红袍!罗马教廷也休想保护你——愿圣彼得和得福的大慈大悲的克列里的圣母保佑我这么说。你还在磨蹭什么?去叫你的手下人准备好。这坏蛋马上就会到来。我祷告上帝,千万别让他因为害怕而不敢来!否则就糟糕了。去吧,特里斯顿,我从没见你到了该办事的时候还这么慢腾腾的。”

  “要是陛下不见怪的话,您可是经常说我办事太性急,往往误解您的意图,杀错了人。请陛下在和伽利奥提分手的时候,给我一个暗号,说明是否按原计划办,因为就我所知,陛下曾有一两次改变主意,反而埋怨我动手太快。”①

  〔①瓦里雅斯曾在一本有关路易十一的历史书中提到,军法总监在处决要犯时经常仓促行事,错杀了不该杀的人。结果往往造成两人先后挨斩的现象:因为路易决不会因为有人替死而平息对该死者的愤怒和复仇欲望。——原注〕

  “你这爱多心的家伙,”国王对答道,“告诉你,我不会改变主意。不过,为了让你没话好说,你听着,假如分手时我说‘皇天在上’,那就按原计划办;假如我说‘慢走’,你就得明白,我已经改变主意。”

  “我这脑袋几乎是我这帮人当中最钝的一个。”特里斯顿·勒尔米特说道,“慢点,让我复习复习——假如您要他‘慢走’,我就得干掉他吗?”

  “不对,不对——你真是个白痴!”国王说道,“要是我那么讲,你就放他过去。要是我说‘皇天在上’,那你就把他吊起来,让他离他十分通晓的星宿更靠近一两码的距离。”

  “干这事我可希望有件好工具。”

  “那么,吊起来或者扔下去,两者都可以。”国王狞笑着回答道。

  “尸首怎么处理?”军法总监问道。

  “让我考虑一下吧!”国王说,“大厅的窗子太窄。但那兀窗却很宽。我们在他胸前贴一张纸,写上‘此人被国王刑之以法,应免税通行’,然后把他从窗口扔进索姆河。要是公爵的军官们胆子大,就让他们抓住他要他交税好了。”

  军法总监离开路易的卧室,把他两名助手叫到大厅一个大而斜的窗口跟前商量起来。特罗瓦·艾歇尔把一支火炬插在墙上用作照明。他们轻声地谈着,沮丧的奥利弗和酣睡着的巴拉弗雷自然没听到他们谈些什么。

  “伙计们,”军法总监对两个刽子手说道,“也许你们以为我们的差事已经完了,或至少可以说,我们更有可能成为别人执法的对象,而自己无事可干了吧。伙计们,鼓起勇气吧!我们贤明的君主给我们留下了表演我们这个行道的大好机会,我们必须出色地表演一番,来它个青史留名。”

  “我猜出是怎么回事了,”特罗瓦—艾歇尔说道,“我们的主子就像古罗马的皇帝,当陷入绝境,或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便从自己的行刑官当中挑选一个有经验的人来了结自己的生命,以免使御体遭到我们这个深奥的行道中一些新手或笨汉的拙劣技术的摧残。这可是人类的一种好习惯。不过,要对这样一个最讲基督之道的国王下手,我作为一个善良的天主教徒,可真下不了这个手。”

  “老兄,你顾虑太多了,”小安德烈说,“要是他下令处决他自己,我看没有什么理由提出异议。住在罗马的人必须服从教皇。军法总监的部下必须服从主人的命令,而他们的主人又必须服从国王的命令。”

  “住嘴,你们这些蠢东西!”军法总监说道,“这事并不关系到国王,而只是关系到那懂希腊文的异教徒、穆罕默德的巫师马蒂阿斯·伽利奥提。”

  “伽利奥提!”小安德烈应答道,“这就对了。我知道这些玩魔术的家伙一生都像在走钢丝,有朝一日会在某一条钢丝绳的尽头摔跟斗的!”

  “我惟一不安的是,”特罗瓦—艾歇尔抬起头说道,“那家伙还来不及忏悔就会被处死。”

  “得了,得了!”军法总监回答说,“他是个臭名昭著的异教徒和关亡术家——几十个牧师聚在一起为他祷告也休想使他避免他应得的下场。再说,假如他幻想能升天堂,那么艾歇尔,你也有这个资格充当他的神父。不过,伙计们,更重要的是我担心你们得使用大刀,因为你们缺乏干你们这个行道的适合工具。”

  “要叫我执行国王的命令而缺乏必要的工具,”特罗瓦—艾歇尔说道,“那巴黎岛的圣母也不会同意!我经常把圣方济绳索在身上绕上四圈,端头上还有个漂亮的圈套。我是圣方济僧派的,必要时我可以戴上圣方济的僧帽——我得感谢上帝和梭缪尔的好神父。”

  “至于我哩,”小安德烈说,“我经常在皮包里装有一个人们称之为滑轮的玩意,使用起来很方便,外带一个坚固的铁栓,可以把它们固定在任何需要的地方,以免树木稀少、枝桠离地很高时无法吊绞索。我感到这东西的确很实用。”

  “现在也正用得着,”军法总监说,“你只消把滑轮旋进那门上的梁木,再把绳子绕在上面。我将和那个家伙在近旁多聊聊,一等你们把绞索套在他脖子上,就——”

  “就把索子拉起来,”小安德烈说道,“嘿!我们的占星术家虽然脚离地面,可离天堂还远着呢。”

  “那两位绅士,”特罗瓦—艾歇尔朝壁炉方向望望,然后说道,“能帮帮忙,尝尝我们这个行道的滋味吗?”

  “哼!他们才不会哩!”军法总监回答说,“那剃头匠只会出鬼点子,然后叫别人去干。至于那个苏格兰人么,我们干的时候他守住大门,因为他已没有精力和干劲来积极参与这个事。好,各就各位吧。”

  军法总监手下这两名可敬的刽子手感到一种能使他们目前自身难保的处境变得较为愉快的职业性的乐趣,十分灵巧地料理着绳子和滑轮,以便执行被囚禁的国王对伽利奥提作出的判决。看到他们一生最后的行动与他们过去所做的竟是如此一致,似乎觉得很痛快,很欣慰。特里斯顿·勒尔米特带着某种满意的心情注视着他们的动作。奥利弗丝毫不为所动。而卢多维克·莱斯利被他们吵醒后,即使看他们一眼,也认为他们干的事与他的职务根本不相干,不必为此承担任何责任。”①

  〔①作者曾竭力使这可惜的特里斯顿·勒尔米特显得对路易工表现出一种类似狗对主人的顽强忠心。这人固然具有可恶的残暴性格,但的确英勇善战。年轻时曾在弗隆萨克攻城战中和其他年轻贵族一道被杜诺瓦的父亲——查尔斯第五统治时期的著名英雄——封为骑士。——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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