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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然而他也不过是部分地听到这悦耳的音乐——乐声低吟回旋,以至完全中止,但经过不确定的间歇之后又蓦然响起。音乐也像美貌一样,正是在“若隐若现”间显示其魅力,而让想象填补距离造成的不足时,才显得最为动人,至少更能激起人们的想像力。此外,陶醉于音乐间歇中的昆丁也还有足够的内容来充实自己的梦幻。根据他舅父同僚的谈话和当天早晨觐见厅所发生的情况来判断,他可以毫不怀疑地肯定,此刻以悦耳的音乐来打动他的仙女,并不像他以俗人之心揣度的那样,是一个下等酒店老板的女儿或亲属,而是君王们将要为之大动干戈的那位乔装打扮的不幸的伯爵小姐。年轻人在一个富于冒险精神的浪漫主义时代很容易想入非非,使得具体而现实的情景从他眼里消失,而代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幻觉。但这时忽然有人粗鲁地握住他的武器,顿时无情地赶走了这些幻觉。只听见一个严厉的声音贴着他耳朵喊道:“哈,我的老天爷!扈从先生,我看你是在这儿边站岗边打盹啊!”

  这正是皮埃尔老爷那干巴巴、威严而又带些讥刺的声音。昆丁猛地清醒过来,他羞惧地看到,由于自己沉浸在梦幻当中,竟让路易王本人——也许他是从某个暗门进来,然后沿着墙壁或藏在挂毯后面溜过来的——来到自己跟前,几乎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武器。惊奇带来的第一个冲动的反应是通过一个强有力的动作夺回火统枪,从而使国王踉跄地向后倒回大厅。但他接着又感到害怕,担心自己由于听从了那驱使勇士们对解除其武装的企图进行抵抗的所谓动物本能,已通过和国王这一面对面的交锋,加剧了国王对他疏忽职守产生的愤怒。在这个印象的影响下,他几乎不知不觉地把收回了的火统枪重新扛在肩上,然后呆呆地站在他有理由认为被他严重冒犯了的国王面前。

  路易王的专横性格与其说是建立在天生的凶狠和残酷上面,不如说是建立在冷静的策略和猜忌上面。然而,他的性情中也有一种讥刺和严酷的成分,使他在私人谈话中显得令人生畏,使人总感觉他喜欢在类似目前的情况下给别人施加些痛苦以获得愉快。不过,他并没有过分利用当前这个胜利给他带来的喜悦,而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算你今早为我效的力抵消了这样一个年轻人常犯的疏忽。你吃过饭了吗?”

  昆丁原以为会被送到军法总监那儿去受审,没料到却受到这样一种客气的对待,便谦卑地回答说他还没有吃饭。

  “可怜的小伙子,”路易王以比往常更温和的语气说道,“饥饿使他困了。我知道你具有狼一般的大胃口,”他继续说道,“我将像你从野猪嘴里救我一样,把你从饿狼嘴里救出来——在猎野猪那件事情上你也表现得很审慎,我很感谢你——你能不能饿着肚子再坚持一个小时呢?”

  “陛下,二十四小时也可以,”达威特回答道,“要不我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苏格兰人。”

  “在你饿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要是一块馅饼碰到你,那它可倒霉了;即使再给我一个王国,我也不愿充当馅饼这样一个角色,”国王说道,“不过,现在的问题不在于你的午餐,而在于我自己的午餐。今天我极其秘密地邀请了巴卢红衣主教和那位勃艮第人——克雷维格伯爵。有可能发生点什么情况——因为仇人在休战的条件下聚会正是魔鬼最活跃的时刻。”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带着阴沉的面容默不作声地呆立着。看到国王并不急于讲下去,昆丁最后贸然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该如何行事。

  “拿着上好膛的枪在食橱旁边守卫,”路易王说道,“如有背叛,将背叛者就地枪杀。”

  “陛下,您说会发生背叛!况且是在这样一个警卫森严的城堡!”达威特惊奇地说道。

  “你认为不可能,”国王说道,看来对他的坦率并不见怪,“但我们的历史表明,背叛是无孔不人的。有警卫就能排除背叛!啊,你真是个傻孩子!——quis custodiat ipso custodes①——那么谁又来制止警卫人员本身的背叛呢?”

  〔①拉丁文:谁来提防警卫人员本身?〕

  “凭他们苏格兰人的荣誉感。”达威特大胆地回答道。

  “对,非常正确——我很喜欢你。”国王高兴地说道,“苏格兰人的荣誉感一直是可靠的,我也信赖它。不过背叛这玩意呀!”这时他又陷入他先前那种阴郁的情绪中,步履不匀地走过大厅——“它可是坐在我们的筵席桌上,在我们酒碗里闪闪发光。它蓄着谋士的胡须,含着朝臣们的微笑,发出弄臣们的大笑——它尤其会潜藏在和解的敌人的友好表情底下。奥尔良·路易相信勃艮第·约翰——结果在巴尔贝特大街遇害。勃艮第·约翰相信奥尔良这个宗派——结果也在蒙特罗桥遇害。我谁也不相信——一个也不相信。你听着,我会留心那个无礼的伯爵,也会当心那位主教,因为我并不认为他十分忠诚。当我一说Ecosse,en avant,①你就把克雷维格就地打死。”

  〔①法语:苏格兰人,向前!〕

  “这是我的责任,”昆丁说道,“因为陛下遇到生命危险。”

  “当然——我指的正是这种情况,”国王说道,“要不,杀死这个无礼的武夫对我有什么好处?要真是圣保罗总督的话,”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感到自己吐露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但接着又大声笑道,“还有我的堂弟、苏格兰的詹姆斯——昆丁,你们的詹姆斯——在他自己的斯克尔林皇宫里杀死了来友好访问的道格拉斯。”

  “如果陛下不见怪的话,应该说是斯特尔林皇宫。”昆丁说道,“这是次毫无益处的行动。”

  “你们叫作斯特尔林城堡吗?”国王说道,不大在意昆丁后半句话的内容,“好吧,就让它是斯特尔林城堡吧——名字无关紧要。不过我并不想加害这两个人——这对我没有什么好处。但他们对我不见得怀有同样的好意——我信赖你的火统枪。”

  “一听到信号我就立刻行动,”昆丁说道,“不过——”

  “你犹豫了,”国王说道,“你讲完吧。我给你充分的许可。从你这样一个人的嘴里,我们可以得到一些确实宝贵的启示。”

  “我只想不揣冒昧地说,”昆丁回答道,“既然陛下有理由怀疑这位勃艮第人,我很奇怪,您竟然容许他这样接近御体,而且在十分神秘的情况下。”

  “啊,扈从先生,我可以给你个满意的回答,”国王说道,“有些危险的事要是你挺身而出,就会化险为夷,假如你明显地表现出惧怕,它们反会变得肯定而不可避免。要是我大胆地走到一匹凶恶的猛犬跟前,抚摸它,十有八九我会使它乖乖地服帖下来。要是我显得害怕,它就会扑到我身上来,把我撕碎。我想坦白地把这情况交待给你——对我说来很要紧的一点是,不能让这个人带着愤怒去见他鲁莽的主人。因此我才冒这个危险。为了法国的利益我从来没回避过生命危险。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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