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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六章 波希米亚人

  他去时,气势喧嚣,神态威武,
  来到绞架下,将身一跃,跳了一圈舞!

  ——《古老的民谣》

  昆丁·达威特所受的并不是一种可以改善道德情操,使人心地善良的教育。由于培养和训练,他和他家庭的其他成员已习惯于把狩猎看作是种娱乐,把战争看作他们惟一的正业,而他们生活的意义便是顽强地忍受,然后狠狠地报复那使他们家族濒于灭亡的世仇。然而在报仇雪耻当中也混杂着一种原始的骑士精神,甚至于以礼待人,从而软化了他们内心的残忍。因此,他们在进行正义的复仇行动的同时,也依然适当地考虑人道和宽厚的原则。那位可敬的老修道士对达威特的教导,或许由于在长期患病的逆境中要比在健康和顺利时更易于接受,自然使他更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应宽厚为怀。考虑到人们当时的愚昧和对军人生涯普遍怀有的偏爱以及他自己所受的教育,这年轻人确实要比其他人更清醒地意识到军人的职责。

  回想起和舅父的会面,他既感到为难又深党失望。他本来抱着很大的希望,因为,通信在当时虽然不可能,但有时一位香客。一个冒险商人或伤残的士兵会把莱斯利的英名带到格兰一呼拉金。所有这些人都赞扬莱斯利在法国国王托付给他的平凡任务中表现出的无畏的勇气与成就。昆丁的想像力也曾按自己的方式描绘出他舅父的形象,把他过着冒险生涯的成功的舅父(人们转述时也许完整无缺地表现了他的赫赫战功)看作是靠刀剑赢得皇冠,当上驸马,为游吟诗人所歌颂的游侠勇士。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只是个低等骑士。然而,由于他为尊敬父母及其亲属的感情所蔽,又受到他早年对舅父的好感的影响,再加缺乏经验,而且深情地怀念着过世的母亲,他自然看不见他母亲这惟一的兄弟所扮演的真实角色——一个普通的雇佣兵,与助长着法国动荡形势的许多雇佣兵并没多少差别。

  勒巴拉弗雷虽然不是一味残忍成性,但他对人的生命和痛苦却漠不关心。他十分无知,不择手段地贪图胜利品,挥霍无度以满足他的私欲。只顾自己利益和需要的习性已使他变成了世界上最自私的动物之一。正如读者所注意到的,他不可能深入地思考任何问题而不考虑这对自己有无好处,或者,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不把自我摆进去。不过,他并不是本着以黄金律为准则的思想感情,而是十分不同的。此外,他的职责和乐趣的狭窄范围已逐渐限制了他的思想和愿望,并在很大程度上熄灭了曾激励过自己青春的荣誉感和建功立业的欲望。总而言之,巴拉弗雷是个厉害的兵痞,无情、自私、心地狭隘;他积极而大胆地执行自己的任务,除了对国王忠贞不贰,并偶尔和他的朋友兼忏悔师波尼法斯师兄厮混以外,就不承认有更多的人生目的。要是他有更多的才能,也许他本会被提拔担任一个重要的指挥官,因为熟悉每个卫士的国王很信任巴拉弗雷的勇气和忠诚,何况这苏格兰人既有足够的聪明,也有足够的狡黠,充分懂得国王的特殊嗜好,并能够迎合他。然而他的才能毕竟有限,无法高升,尽管在许多场合下他都受到路易王的垂青和宠幸,巴拉弗雷仍然只是一个保镖,或如人们所说的苏格兰射手。

  昆丁没有看出舅父为人的全貌,自不免对他听到妹夫全家罹难后表现出的冷漠而感到吃惊。此外也使他感到诧异的是,像他这样一个近亲竟没给他一点金钱帮助。要不是皮埃尔老爷的慷慨,他本会迫不得已直接向他请求接济。不过,把疏忽了外甥的燃眉之急归咎于舅父的贪婪也是对他的冤枉。巴拉弗雷自己既然不缺钱,也就没想到他外甥会急需钱。否则像他那样看重自己的亲戚的人,定会像为他死去的妹妹和妹夫的幸福竭尽心力那样,也会为活着的外甥尽力而为。不过,不管原因和动机如何,年轻的达威特对这一疏忽很不满意。他不止一次地后悔,他没有在他和护林官吵架以前留在勃艮第为公爵服役。“那时,不管我处境如何,”他思量道,“我一想到万不得已我还有舅舅这么一个为我撑腰的亲属,我就能打起精神。如今我算是见到了他。去他的,连我亲娘的胞兄,一个同乡、骑士给我的帮助还不及一个陌生的工匠。人们有理由认为,那一刀固然砍掉了他全部的美貌,同时也使他血液中的一切高贵品质丧失殆尽!”

  达威特后悔他没有机会向勒巴拉弗雷提到皮埃尔老爷,以便获得对他的进一步了解。当时他舅舅接二连三地向他提问,而图尔城圣马丁教堂大钟的报时声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相遇。他回想道,那老头固然外表固执乖戾,言语尖酸刻薄,但举动却慷慨大方。像这样一个陌生人的确抵得上一个冷冰冰的亲戚——“我们苏格兰的格言是怎么说来着?”——“宁要善良的陌生人,不要疏远的亲戚。”①我将去找他。既然他如店主所说是个有钱人,我想要找到他也并不费事。他至少会出些好主意来指点我。如果他也像许多有钱人那样经常出国,我想做他的保镖也会像为路易王一样富于冒险性。

  〔①“宁要善良的陌生人,不要疏远的亲戚”是刻在一把短剑上的格言。短剑的主人想出这种做法是有充分理由的。他把短剑赠给了我父亲。联系这把短剑可以讲出一套奇异的冒险故事,也许有一天会讲给读者听。这把短剑现在由我收藏。——原注〕

  昆丁这样想着时,在潜意识里,或在藏匿着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秘密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悄然响起:也许那塔楼里的少女,那纱巾和诗琴的女主人会和他一道参加那冒险的旅行。

  这苏格兰青年人正这样思索着,只见迎面走来了两个神情庄重的人,一望便知是图尔城的市民。他以年轻人对长辈应有的尊敬脱下帽子毕恭毕敬地请求他们带他到皮埃尔老爷家里去。

  “好小子,带你到谁家里去?”其中一个老人说道。

  “到皮埃尔老爷家去,他是一个大丝绸商,那边公园里的桑树都是他种的。”达威特说道。

  “年轻人,”挨他稍近的那位对他说道,“你未免过早地从事一种无聊的行业。”

  “而你也选错了人作为你欺诈的对象。”离他较远的那个更为粗鲁地说道,“图尔的市政官是不习惯让外来的流浪小丑这么对他讲话的。”

  看到一个简单而有礼貌的问题竟然无缘无故地冒犯了两个体面的绅士,昆丁十分吃惊,对他们粗鲁的回答也忘了表示愤慨,只是呆望着他们的背影,眼见他们加快步子离去,不时还回过头来看看他,似乎想尽快摆脱他可能带来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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