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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噢!您担心这位先生听见我的话,”我指着德·拉马尔什先生说,“放心吧,我会履行誓言的,我希望您作为一个出身高贵的姑娘,也能履行您的誓言。”

  她默不作声。我们来到一条只能并排走两个人的小路上。夜晚漆黑,尽管骑士和少将紧跟在我们后边,我仍然想大胆用手臂去搂住她的腰,这时她用忧郁微弱的嗓音对我说:

  “堂兄,如果我不跟您说话,请您原谅。您对我说的话,我不明白。我感到精疲力竭,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幸亏我们到家了。向我发誓,您爱我的父亲,向他所有的建议让步,您不问问我,什么事也不要擅自决定。如果您想要我相信您的友谊,就向我起誓。”

  “噢!我的友谊,别相信这个,我是同意建立友谊的,”我回答,“但请相信我的爱情。凡是使您高兴的,我都发誓;您呢,您什么也不应允我吗,而且是真心诚意的?”

  “我不是属于您吗,还能应允您什么呢?”她用严肃的口吻说,“您救了我的名节,我的生命属于您。”

  这时,曙光染白了地平线,我们来到圣赛韦尔村,不一会儿,我们进入宫堡的院子。爱德梅下马后,扑到她父亲的怀里;她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拉马尔什先生喊了一声,帮着把她架走。她昏厥过去。本堂神甫照管我。我对自己的命运忐忑不安。我一旦不再受到使我离开巢穴的姑娘的迷惑,强盗固有的疑惑便苏醒过来。我如同一只受伤的狼,向周围投以阴沉沉的目光,准备扑向第一个做了个动作或者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的人。仆人把我带到一个华丽的套间,点心十分精致,我想也想不到,马上给我端了过来。本堂神甫对我非常关切,终于使我安心一点,他离开我去照顾他的朋友帕希昂斯。我的心烦意乱和少许不安挡不住年轻人具有的好胃口。仆人穿得比我好得多,站在我椅子后面,每当他赶过来满足我的愿望时,我就禁不住向他还礼;如果不是他殷勤备至,毕恭毕敬,我真会大嚼一顿;他的绿衣服和绸裤子我讨厌得很。当他跪下履行职责,给我脱鞋,送我上床时,情况更糟。当下我以为他在嘲笑我,我差点给他头上狠狠来一拳;但是,他事毕之后神态严肃,我瞧着他发愣。

  上床之初,我手无寸铁,周围人来人往,踮起脚尖走路,于是我又做出不放心的动作来。我趁只剩下我一个人时爬了起来,在半撤去餐具的桌上拿了一把挑选得出的最长的刀,然后放心得多地躺下,紧紧把刀捏在手里,酣然入睡。

  待我醒来,落日将我的红锦缎床帘柔和的反光款款地洒落在我的被褥上,使装饰靠垫四角的金色石榴闪闪烁烁,这张床非常漂亮,软绵绵的,睡在上面我几乎感到过意不去。我抬起身,看见一张和蔼、怀着敬意的脸撩开床幔一角,冲我微笑。这是骑士于贝尔·德·莫普拉,他关切地询问我的健康状况。我尽力彬彬有礼,表示谢意;但我做出的表情远不如他的,我诚惶诚恐,为自己不知不觉的粗野而难受。倒霉到顶点,我动了一下,我作为枕边同伴的那把刀落到莫普拉先生的脚下,他捡了起来,瞧了瞧,又惊异万分地看看我。我的脸变得火一样红,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我等待着责备,因为我侮辱了他的好客;而他非常有礼,对此没有乱加猜想。他平静地把刀放在壁炉上,回到我身边,这样对我说:

  “贝尔纳,现在我才知道,我在世上最宝贵的人的生命,全靠您才保全了下来。我的余生都会用来向您证明我的感激和敬意。我的女儿对您也有一笔神圣的债务。您对自己的前途不必有丝毫不安。我知道,您到我们这里来要受到怎样的迫害,要遭到怎样的报复;我也知道,我的友谊和忠诚能使您摆脱可怕的生活。您是孤儿,而我没有儿子。您愿意认我作父亲吗?”

  我茫然地瞧着骑士。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由于惊愕和胆怯,我身上的一切感受都麻木了。我回答不出一个字;骑士本人也感到有点儿惊讶,他逆料不到会遇上这样冥顽不灵的人。

  “啊,”他对我说,“但愿您能习惯我们的生活。您只消握一下我的手,向我证明您信赖我。我马上给您分派一个仆人,您想做什么,都可以吩咐他,他听您的调遣。我只有一件事求您,就是不要走出这个花园的围墙,我已经采取措施,使您不受司法的追究。对您的几个叔叔行为的指控,可能会牵涉到您。”

  “我的几个叔叔?”我双手抹一抹脑袋说,“我做了一个噩梦?他们在哪里?莫普拉岩变成什么样了?”

  “莫普拉岩没被大火焚毁,”他回答,“几座附属建筑毁掉了;我负责修复您的家,向债主们赎回您的封地,眼下这块封地成了他们争夺的对象。至于您的几个叔叔……可能只有您来恢复家族声誉,您成了惟一的家族继承人。”

  “惟一的!”我叫道,“昨晚四个莫普拉倒下了,但其余三个呢……”

  “第五个,戈歇,逃跑时毙命;今天早上有人发现他在弗鲁瓦池塘里淹死了。人们找不到若望和安托万;但是,一个的坐骑和另一个的披风就在离戈歇尸体横躺处不远,这是类似事件的不祥征兆。如果有一个莫普拉逃走了,也不会再出现,因为他再没有什么希望;既然他们给自身招来不可避免的风暴,对他们和对我们(我们不幸姓氏相同)来说,他们不如手握武器,得到一个悲壮的结局,而不要在绞刑架上被可耻地处死。我们接受上帝给他们的安排。判决非常严厉。仅在一个夜里,七个精力充沛,青春焕发的人就被召去进行可怕的汇报!……为他们祈祷吧,贝尔纳,让我们尽力用义行善举去洗刷他们犯下的罪恶,抹掉他们印在我们徽号上的污点吧。”

  最后几句话概括了骑士的品格。他虔诚,正直,充满仁爱;可是,在他身上,如同在大多数贵族身上,基督教忍辱负重的信条却在血统高傲感面前碰壁。他满心愿意让一个穷人坐到自己桌旁,每逢耶稣受难日,他总给十二个乞丐洗脚;可是他仍然离不开我们阶级的一切偏见。他感到他的堂房亲戚们作为贵族,比他们作为平民更违反人的尊严,罪恶大得多。据他看,依后面这种假设,他们的罪责能减轻一半。我长久地赞同这种确信;这种确信溶化在我的血液里,如果我能这样表达出来的话。仅仅由于我命运严酷的教训,我才丢掉这种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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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活节前的星期五。

  接着,他向我证实他女儿对我说过的话。他在我一出生便渴望能负责教育我;但他的兄弟特里斯唐激烈反对。说到这里,骑士的脸阴沉下来,他说:

  “您不知道,我这样心血来潮,对我和对您产生了多么有害的后果。这大概一直被掩盖在神秘之中……可怕的神秘,阿特里德斯一家的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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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腊传说中阿特柔斯的儿子们,指阿伽门农和墨涅拉俄斯。这一家族天性凶猛,灾祸不断。阿伽门农的曾祖父曾把自己的儿子剁成碎块给神吃,触怒主神宙斯。阿伽门农的父亲阿特柔斯又把企图篡位的兄弟堤厄斯忒斯的两个儿子杀了给他吃。后来阿伽门农又被自己的妻子和堤厄斯忒斯的儿子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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