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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帕拉多返回酒吧间,坐在尽量远离安德烈和露西的位置。他躲在报纸后面,沉思着自己的挫折。在这样暗淡的早晨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他知道他们目前的行踪。但是能有多久?只要他们继续待在饭店里,他便毫无机会安排意外事故。霍尔兹说他今晚会抵达巴黎。也许可以给他一点建议。在此同时,除了监视他们之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他做手势叫来另一杯茴香酒,自报纸的顶端往别处偷窥,此时老男人加入了这二人。

  塞鲁斯喝了一大口的伏特加,身体往前倾,表情严肃,声音低沉。“恐怕这通电话没什么太大的启发,”他说。“我告诉法兰岑爆炸的事情,他相当震惊——听起来非常害怕,问你们两人是不是安好——他还是要和我们见面。不过不是在巴黎。”

  “为什么不?”

  “他说……很危险。他好像在怕某件事——或某个人。但是他不愿意明讲是什么事或是哪个人。只说巴黎对我们大家都不安全。”

  安德烈感觉到露西的手握着自己的。“嘿,到目前为止,他都说对了。他想要在哪边碰头?”

  塞鲁斯凝视自己的饮料,摇摇头。“他说他会让我们知道,不过他得先离开巴黎。我们必须坐在这边。等他的电话——啊,还有一件事:他说我们有可能被人跟踪。”

  他们不约而同地环顾四周,却看不到有任何的异常现象。用餐者三三两两的分坐在几张桌子旁边——微笑、谈天、点菜。一个瘦削、苍白的女孩独自坐在一张二人桌旁,投向外面大厅的方向,偶尔瞥一眼手表。远处角落里的男人正在看报。在如此怡人的环境里,在轻松、平常的人们当中,脑海里浮现危险的念头,是很荒谬的事情。

  “告诉我,塞鲁斯,”安德烈说道。“你相信他吗?怎么会有人想要跟踪我们?”

  “我是这样想的。”塞鲁斯把伏特加一饮而尽。“首先,如我刚才所说的,他听起来相当认真。而且非常害怕。第二,其实我们随便想想,就知道这件事跟塞尚的画有关。还有,第三——”他的头转向露西,“——我认为你最好回纽约去。你也是,安德烈。想做生意的人是我。没理由把你们连累起来。”

  他们默默地注视对方,邻桌轻言细语的交谈突然大声起来。“……所以我跟他说,”美国英语的腔调说道,“如果下个月离婚还没办好,我就走人,不管我承诺了什么,去他妈的爱的小窝。老天爷,这些法国男人。你认为如何?娃鱼好像很好吃。”

  露西哈哈笑着。“好了,塞鲁斯,放轻松点。只是一场意外嘛。你闻到瓦斯味的。要不然就是法兰岑的仇家。无论如何,我要留下来。”她瞄向安德烈。“我们要留下来,对不对?”

  安德烈对着坚决、几乎好战的下巴微笑。“露西说得没错。我们跟定你了,塞鲁斯。”

  “这样我最高兴。”塞鲁斯说道,而且的确,当他毅然吸入一大口气时,他们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愉悦,以及眼睛中返回的火花。“我好像记起这附近有一个很棒的小地方,叫做‘寻找南方’,在经历一场大爆炸之后,我们的胃口一定好得不得了。要不要去?”

  帕拉多给他们时间越过大厅,走出饭店,才开始跟踪他们。开胃的法国茴香酒,使他的肚子咕噜起来,十分钟后,他看着他们进入一家小餐厅,此时他觉得更饿了。在等待他们就座之后,他迫不及待地离开去寻找三明治。

  第十八章

  法兰岑加入环形道路的车流,由于快要离开巴黎。霍尔兹及嗜血的炸弹疯子,而松了一口气。他怀疑——不,他几乎很肯定——霍尔兹是爆炸事件的主谋,为了保护那两幅画而给他警告。法兰岑暗忖,上帝赐福给那些画,它们是可携带的寿险保单。目前他所需要的是安全的避风港,让他有时间思考,有时间抉择。他知道一个基本的决定等着他下:霍尔兹还是派因。只能二选一。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跟随往南的路标,行驶于穿越动员第通往里昂的A6公路上。他在法国南部有不少美好的回忆,其中的一个尤其可能——只要正确地混合着道歉、奉承、虚构、明显的绝望,以及迷人的魅力——为他眼前的问题提供答案。他的心智荡回到克鲁丹镇,是一个迷失于艾克斯市场与群山之间的小村落,以及那栋可以眺望圣维多利山的破败房子。还有阿奴。

  他和阿奴好了六年——断断续续,必须这么说,因为阿奴的性情多变。各方面来说,她都是令人着迷的女人:她的声音、她的身高、她的意见、她的仪态。她那浓密的秀发、丰满的曲线。也许会有人觉得她的身材太过紧绷。但是鲁本斯不会,法兰岑也不会。大体而言,他们交往了一段好时光,而且随着时间为这些事情染上玫瑰般的色彩之后,似乎变得更好了。

  分手发生在十八个月前,原因是法兰岑所认为的“艺术上的小误会”。一天下午,阿奴出其不意地提早回家,发现法兰岑正在为一个答应当他模特儿的村女,调整纤细的四肢。 其实, 假使这个女孩除了头发上的花环之外,身上还有其他衣物(为了画一幅浪漫派的画),或是假使她躺的姿势端庄些,或是真的,假使法兰岑穿着长裤,那么一切都会没有问题。如往常般,阿奴骤下结论,将他们二人赶出家门。想要澄清误会的尝试,未能成功,法兰岑只好把尾巴夹在两腿之间,撤往巴黎。

  然而时间是伟大的治疗师,巴黎的市郊逐渐转为乡下的旷野时,他这样告诉自己,而且尽管她的性情难以捉摸,她的心地毕竟还是很好。他今晚会打电话给她,请她发发慈悲,原谅他这个无家可归的男人。先在内心达成和解之后,他的思绪跑到更为世俗的事情上面,原因是,从清晨到现在,他那大容量的胃一点食物也没有进,正咕唱咕嘻地抱怨。

  在前一夜的邀遇以及错过一顿午餐的悲哀之后,法兰岑觉得自己应该有一顿美好的晚餐和干净的床铺,作为补偿,而写有梅肯和里昂的路标,勾起了他的回忆。就在两地之间,偏西一点,有个叫做罗盎的小镇。他和阿奴刚交往的时候,曾经于此地停车,在“三胖客”吃一顿此时浮现于他脑海中的午餐,他们用了几道精致的菜肴,喝了好多壶该店的冰镇招牌饮料”芙乐喜”,两个人酷配大醉,以至于几乎无法越过马路到餐厅对面的小旅社去。这对一个逃难者来说,可说是天堂般的享受。仿佛是在确认那明智的决定,法兰岑的脚把油门踩得更有力了。

  帕拉多的下午并没有改善他的心情。先前他趁机回去把车子开过来,在“寻找南方”外头等了两个小时。等安德烈一伙人终于离开餐厅,他又跟着他们的计程车前往艾菲尔铁塔,再一次无止尽地等候。现在,他们在凯旋门看风景,而帕拉多的香烟已经耗尽。他用移动电话打给老婆,看有没有人找他。她问他会不会回家吃晚饭。他妈的他怎么会知道?最糟的一点是,他知道在这种公共场所,暗杀任务是没办法执行的,不过他至少可以告诉霍尔兹他们去了哪里。已经快要五点钟。他们到底还要低头凝视香谢大道多久?

  “还有一个你今天应该看的观光点,”塞鲁斯对露西说道,此时他们站在凯旋门下,数条马路自四周往外辐射。“第一次来巴黎玩的女孩,都应该到丽地酒店去喝一杯,而且我可以带你参观五七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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