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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大吉岭好了。我们在长廊喝,这样子凯利先生才能看看那些挂毯。”

  八目鳗带头沿着走廊走去,接连经过几个大房间,里面的家具都由防尘布遮盖,然后在宽阔的橡木楼梯间停下来。他在第一阶停住,拍拍有雕饰的扶手。“伊莉莎白时代,”他说。“你会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像是仓库,我的祖先染有喜鹊的习惯,回家时总会带些东西——雕像、绘画、不合适的妻子。”此时他们爬到了楼梯顶端,八目鳗的手挥向挂毯。“当然还有这些。”

  长廊在楼梯两侧伸展开来,大概有六十尺,全展示着挂毯,有些挂在杆子上,另外一些则框成嵌板。“大部分是哥白林挂毯,”八目鳗说道。“相当可观,不是吗?”

  安德烈缓慢地走过美丽的柔和色彩,嘴里嘟哝地同意着,内心则盘算如何在这条狭窄、光线不良的长廊上,克服技术方面的困难。不管地世纪以来有多少东西经过了改变,最初的电力设备还是原来的模样一一十世纪早期,每面墙只分配到一个插座。照明将会是大问题。

  茶送来了,深褐色,炖煮得很彻底。史宾克似乎不想回去洗他的银器,他站着双手交叠,吮着牙齿。安德烈把手围在茶杯旁取暖,他的视线转离挂毯时,他逮到八目鳗大人在着手表。“棒透了,”安德烈说道。“它们在这个家族多久了?”

  “十八世纪从法国带回来的。”八目鳗走过去,摸着一块挂毯。“现在当然是无价之宝。”

  史宾克斜靠过来,直到安德烈听到啜着琴酒的耳语声为止。“干来的,每一块都干来的。一毛钱也没付。”他用手背拭掉鼻头上的露珠,嗤之以鼻。“还说什么索价太高。”

  “好了,”八目鳗说道,“不要在这里耽误你的工作。”

  “不能错过两点半的开场。”史宾克嘟哝着。

  花了很长的时间安装照明、更换烧掉的保险丝,以及克服早该退休的供电线路之后,安德烈才得以开始拍照。不时,史宾克会出现在楼梯下,吸着嘴巴往上瞧,然后再返回仆役房去享受他的琴酒。八目鳗大人则不见踪影。到了七点钟,史宾克过来请他换衣服,准备晚餐,此时安德烈的工作已经做好大半,觉得相当满意;如果电力能够持续供应,那么早上再做三个小时,便能完成全部的任务。

  晚上他将在史宾克所谓的“蓝室”里度过,这是个很合适的名称,不仅跟房内的窗帘相配,也符合其温度在客人的皮肤上所造成的效果。在等待些许热水来注满浴盆底部的同时,安德烈在他的卧室里逛了一圈。尽管所陈设的都是上等古董家具,但是因为破旧,这个房间看起来就知道不是可以安眠的地方。大床的弹簧已经报废,在中间制造出塌陷的沟渠来。一盏小灯把残余的光线投射在床头桌上。另外一张桌子则摆着漱口杯和半瓶威士忌酒,显然是要提供麻木感来对抗寒气。有煤气暖炉,不过据了解,里面没有煤气。安德烈在三时高的温水里分段洗澡,然后穿得尽量暖和,往楼下走去。

  斯洛特园的鸡尾酒时间是在较小的客厅里庆祝的,这个地方像个昏暗的洞穴,由一位热心的标本制作师所装潢,格调与哈佛俱乐部类似。房间的另外一边,八目鳗大人背对着柴火站着,他的夹克掀起,好允许暖气能够直接送达臀部。在角落里,饮料桌旁的史宾克假装很忙,将酒杯举起来对着光源,用他的衣袖试亮它们。安德烈越过客厅时,狗们全往他身上扑过去,以示欢迎之意。

  “如果会让你不舒服,把它们踢走!”八目鳗大人说道。“很棒的家伙,是爱尔兰猎犬,不过一点都不懂礼貌。菲兹!坐下来!”

  群狗不加理会。“哪只是菲兹?”安德烈问道。

  “全都是。坐下,笨蛋!永远没办法分辨,所以干脆给他们取同样的名字。你想喝什么?”

  史宾克似乎已经代为决定了。他用银托盘将平底玻璃杯送到安德烈的鼻子底下。“威士忌。”这三个字故做神秘地从他的嘴角嘟咏出来。“雪莉酒不可靠,琴酒我们喝完了。”’

  安德烈很高兴地看到, 杯中并无冰块。 他挤过狗群,跟火炉旁的主人会合。“拍得还好吧。”八目鳗说道。“我猜你已经听说上个小伙子的事情,对不对?我想是被我女儿带到难骑的路上,摔下马来。”

  “我听说过。”

  “麻烦的是,黛芙妮以为每一个人都骑得跟她一样好,但是她三岁就已经在马背上混了。骑得像个男人,坐姿一级棒。”

  两个人安静地共享炉火,从安德烈到达此地到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温暖。不过时间并不长。史宾克的表情忧心忡忡,一边走近他们,一边敲着表面。“厨师说七点半,否则会不好吃。”

  入目鳗叹了一口气。“黛芙妮在哪?他妈的女人为什么她们总是迟到?啊,史宾克?”

  史宾克斜脱了一眼。“梳装打扮,大人,我敢说。”

  “我们必须先用了。惹火厨子可不是好事。”八目鳗一饮而尽,将杯子交给史宾克,然后踢开躺在他脚边的那只狗。他带着安德烈穿过一扇门,经过走廊,嘴里埋怨着女儿缺乏时间观念——不愿让她那些该死的马匹等她,把家当成饭店,现在的年轻人都一样,守时已经变成过去式。在他们进入餐厅时,他仍滔滔不绝地说,显然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话题。

  这里有更多的肖像,这次是八目鳗家的女人。其中几位,有着尖尖的脸型和呆滞的眼神,跟火炉上咆哮的那只巨罐标本,有几分神似之处。那张长橡木桌就在一座大校形吊灯底下,上面摆着三套餐具,安德烈有些担心,在穿透铅框窗户隙缝的强风的吹袭之下,那些细小的烛形灯泡会一个个地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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