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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年度庆典

  一天晚上,我们发现原本准备做饭的食料,已在一天的工程中蒙上厚厚一层灰。饥饿所迫, 只好出门。我们决定去古德村(GouIt)——一个对观光客没有吸引力的荒村,上一家简朴的小馆,那样就像在自家吃饭,只是更干净些。我们把衣服上的灰尘排掉,留下狗儿看守墙壁上那些洞。

  这是空气闷热宁静、令人窒息的一天。村子里弥散着柏油路烫焦的气息,混合着晒干的迷迭香味和泥土烘热的气味。到处是人。原来今天是本村举行年度庆典的佳节良辰。

  我们应该先打听一下的。每个村子都会在八月里举行庆典,只是方式各有不同:有的是滚球大赛,有的是骑驴竞走,有的是烤肉聚餐,有的是展览会。会场的树上会悬挂五彩闪烁的灯,地面上有木板铺成的跳舞场;吉普赛人、手风琴、纪念品商人和摇滚乐团会不辞辛苦,从亚维依跋涉赶来。这是个热闹场面,通常也很好玩;除非你像我们,整天待在建筑工地,再也不愿承受刺激。但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已经想好晚餐要点什么,总得吃了再走。只要能享用干贝熏肉沙拉、琴酒烧鸡、主厨特餐和美味的巧克力蛋糕,村里多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其它月份,村中街道上出现十几个人,就表示有特别的事发生:也许是葬礼,也许是两家肉店削价大竞争。但今晚格外不同,古德村做主人,欢迎全世界来访;而全世界的人,显然和我们一样饥饿。餐厅客满,摆在餐厅外面的桌椅也坐满了人。几对夫妻躲在树影下等座位空出。服务生手忙脚乱,老板伯特里又是疲倦又是开心似的。“你们应该先打个电话来的,”他说“十点再来,看看我能给你们弄点儿什么吃的。”

  风景线

  就连装得下古德村全村人口的咖啡馆,也只余站位。我们端了酒到马路对面去喝。那儿,空旷的广场上,摊子已经摆起来了。广场中央有个纪念碑,纪念在历次战争中为了法兰西的光荣而捐躯的村民。我们见过的诸多战争纪念碑,和这个一样,都维持得很好,三面簇新的法国三色旗,鲜明亮丽,映着灰色的石碑。

  广场周围的民房,都敞开着窗户,居民伸头探脑,张望着窗下缓慢移动的一团骚乱,把光影闪烁的电视忘在身后。说是庆典,其实不如说是市集;本地工艺匠带着雕刻品和陶瓷器,酿酒人带着酒,养蜂人带着蜜,再加上几位古董商和画家。白日热气残存,从石墙的温度感觉出,也可从慵懒飘动的人群身上看出;重心放在脚后,肚皮挺出,肩膀松垮,度假姿态十足。

  摊子大多只是一张折叠桌,印花桌布上摆些手工艺品。有些摊子上撑起告示,说是万一有人要买东西,可到咖啡馆去寻找摊主。有一个摊子特别大而精致,有桌子、椅子和长凳,还摆着几盆棕桐。一个黝黑壮实的男人,穿着短裤、凉鞋,坐在一张桌子边,桌上一瓶酒。一本订货簿。原来是帮我们做过活儿的铁器专家奥德先生。他招手要我们过去坐下。

  铁匠做的是铁器和钢具,在法国乡下。他忙着给多家装铁窗、铁门、铁条、铁格子,把似乎藏在每丛树林里的小偷,阻挡在屋宅之外。不过奥德先生不只做这些简单的安全装置,他发现有人要买18、19世纪古董钢制家具的复杂制品。他有一本产品照片及设计图样,如果你想要一张公园椅、一只烤面包架,或是拿破仑睡过的那种折叠行军铁床,他可以造一个给你,弄得旧旧的,生满铁锈,古色浓浓。

  而且,他有小舅子和一支猎犬帮忙,订制任何东西,他一定答应在两周内交货,而其实要三个月后才送来。我问他生意好不好。

  他拍拍订货簿。“我可以开工厂了。德国人、巴黎人、比利时人,今年全都想要一张大圆桌,几张花园椅。”他移开身旁的椅子,让我们看清它优美的大弧线。“问题是他们总以为不管什么东西。我几天时间就能做好,你是知道的…。”他话不说完。满含一口酒,深思熟虑地咀嚼着。一对夫妻,在摊子附近徘徊了一阵子了,这时走上前来,询问行军床的事。奥德先生打开订货簿。舔舔铅笔尖,抬头看着他们。“我必须告诉两位,”他诚挚地说:“可能要等上两个星期。

  黯夜暴雨

  我们吃到晚饭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回到家,早过了午夜。空气温暖沉重,异乎寻常的凝滞。是适合下池游泳的夜晚。

  我们滑入水中,浮在水面,仰望繁星,为这酷热的一天画下完美的句号。从遥远的蔚蓝海岸方向传来一声闷雷和闪电。那是事不关己的、别人家的暴风雨。它在黯黑的凌晨时分来到梅纳村。窗口的一声巨响惊醒了我们,也招惹得狗们一阵齐嚎。

  此后的一个多小时,暴风雨仿佛就悬定在屋顶上,向葡萄园发出轰雷电闪。大雨倾盆而下,重击屋顶与庭院,顺着烟囱流下,渗入前门缝。破晓之前片刻,雨停风止。然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太阳如常升起。

  我们想打电话给法国电力局,才发现电话也不通。又停电了,我们绕屋巡查风雨打坏了什么,看见车道有一半已冲到马路上去了;裂隙竟如牵引机的车轮,深则足以对任何正常的车辆造成威胁。但事情总有好的一面;这是一个万里晴空的早晨,工人也不会来打扰。他们一定都忙着处理自家的漏水事宜,不会有工夫来管我们的暖气设备。我们到树林子里去散步,看看暴风雨在那儿制造了什么效果。

  效果惊人。倒不是有多少树木被连根拔起,而是几个月来受炎阳烘烤的地面,竟在暴雨之后冒出缕缕蒸汽,自林间袅袅升起。蒸汽中有嘶嘶的声音,是新起的朝阳开始晒干草木的声音。我们回家吃早餐,阳光与蓝天让我们满怀乐观,接到的一通业务电话更给了我们安慰。是保险公司的法图先生,询问我们可曾遭遇什么损失。

  我们告诉他,唯一受损的是车道。

  “那就算很好的了,”他说:“我有个客户,厨房里积了五十公分的水。这种事有时候就是会发生。八月怪事多。”

  他说得对。这个月凡事都稀奇古怪。我们高兴八月过完了,生活又可回到原有的轨道;马路不再挤满车,餐厅不再挤满人,而曼尼古西,会穿着长裤来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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