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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原来当初在尼日尔高峰散步之后,基督英谢绝了游览,几乎就不大出门,从前那种聚会因此成了困难的。

  哥哥开初被他妹妹的态度弄得不安,已经寻觅过种种方法为自己解除困难。

  他是熟习于巴黎的风尚的,在那地方,妇女们素来被同等阶级的男人们看成一种向来不容易猎取的“野味”;以前,为了接近那些被他羡慕的妇女,他用过好些狡猾手段。所以他比任何人更知道利用居间的人,更长于发现种种注意于献殷勤的人,并且注目一下就能判断哪些男的或者女的可以赞助他种种目的。

  基督英对他而施的不自觉的援助陡然中止了以后,他曾经向四周寻觅过必要的联络,寻觅那种被他称为“生性善于顺从的人”来代替他的妹妹;后来他的选择很快就落在何诺拉医生的夫人身上了。许多的理由指定了她。首先,她丈夫和阿立沃一家人来往很亲密,做了这一家子的二十来年的家庭医生。他瞧着孩子们生出来,每星期天到他们家里吃夜饭,每星期二邀他们过来还请他们。妻子是一个颇像老夫人样的胖家伙,向来自命不凡,容易被虑荣心征服,应当是肯伸起两只手来帮助洛佛内尔伯爵的全部欲望的,尤其爵爷的妹夫就是阿立沃温泉浴场的大老板。

  此外,龚忒朗是认识拉皮条女人的品质的,仅仅看着何诺拉夫人在街上经过,他就断定了她天生富于这种能力。她有做这件事的身体,龚忒朗这样想着,一个人有了做某件事的身体,自然也有必需的聪明。

  所以某一天送着何诺拉医生走到了他家的门口以后,他就同他进去看她了。他坐下了,谈话了,颂扬女主人了,后来晚饭的铃子响着的时候,他站起身来一面说道:

  “味儿很香,在府上。您的烹调比旅社里的好。”

  何诺拉夫人满腔全是自负的气概,吞吞吐吐说:

  “老天……倘若我敢于……倘若我敢于,爵爷……”

  “倘若您敢于怎样,亲爱的夫人?”

  “请您分尝我们这顿不大像样的晚饭。”

  “老老实实……老老实实……我是会说遵命的。”

  医生心里不安了,他喃喃地说:

  “不过我们一点什么也没有:一道蔬菜肉汤,一道牛排,一道子鸡,全在这儿了。”

  龚忒朗笑了:

  “这够我吃了,我遵命。”

  于是他在何诺拉家里吃晚饭了。胖妇人站起来,从女佣人手里去接各种食品,为的是免得女佣人把盘子里的汤汁淌到桌布上,并且尽管她丈夫显出种种不耐心的态度,而这顿晚饭全部是她亲自伺候的。

  这位伯爵称赞了她的烹调,她的房子,她的招待,并且使她兴奋得浑身热烘烘的。

  后来他为了致谢这次招待又去拜访了,又让她邀请了一次,于是他不断地在何诺拉家里进出了,自从多年以来,阿立沃家的姊妹俩也随时以邻居和朋友的地位去看医生的夫人。

  所以他能够陪着这三个妇女共同消磨时日了,他对于那姊妹俩同样表示和蔼,但是他对于鲁苡斯的明显推崇却一天比一天加强了。

  她们两姊妹之间的妒忌心,是从他以前对沙尔绿蒂表示了亲爱以来,就发生了的,现在这种妒忌心在姊姊方面显出的是敌视的憎恨姿态,在妹妹方面显出的是鄙视姿态。鲁苡斯在自己面对着龚忒朗而用的吞吞吐吐的言语和谨慎的状况中间,却又蕴藉地加上了好些妩媚和鼓励——这都是沙尔绿蒂没有做过的,她从前表现的全是自由而且快活的放任风度。现在她当然在心情上受着创伤了,却由于自尊心而遮掩了自己的辛酸,如同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懂,并且抱着一种明显而漂亮的冷淡姿态继续到何诺拉夫人家里参加这种相会的场面。因为害怕旁人以为她伤心和流泪,以为她把位子让给姊姊,所以绝不肯躲在家里不出门。

  龚忒朗由于这种偷偷掩掩的诡计很自豪了,怎能够瞒着不告诉谁,所以他心痒难搔地告诉了波尔。这手腕在波尔看来是滑稽的,因此开始突起来。此外,自从他这个伙伴有过一番意义含糊的议论以后,他曾经约束自己不再参预他的事情,并且时常不放心地问着自己:“关于我和基督英的事,龚忒朗可是多少知道一点?”

  由于过于认识龚忒朗,所以波尔不相信他对于自己和他妹妹的一种结合居然闭上了眼睛。不过既然如此,何以龚忒朗早不使他懂得这种结合是被他猜着了的或者是被他知道了的?世上有某一些人都认为一般上流社会的妇人应当有一个情夫或者好几个情夫,都认为家庭这种制度不过是一种互助性的团体,都认为道德是为了掩饰大自然种在人类身上各种嗜好而设的一种不可少的姿态,并且都认为世俗的荣誉是那种应当被人用做装点种种风流罪恶的招牌,而龚忒朗在事实上正是属于这些人之中的一个。此外,设若他从前赞成他的妹妹和昂台尔马结婚,难道不是怀着模糊的念头——即令那不是十分明确的——以为这个犹太人将来会承受洛佛内尔全家的种种方法的剥削,而且他将来不仅要鄙视自己不向他妹夫昂台尔马的口袋里借钱,甚至于基督英若是忠心于这个有好态度又有用处的丈夫,他也许同样会鄙视他的妹妹。

  波尔冥想着这一切,而这一切扰乱着他那种准备临危退让的摩登吉诃德式的心灵。这时面对着这个哑谜样的朋友,他变成很持重的了。

  所以遇见龚忒朗对他谈起自己利用何诺拉夫人而安排的策略的时候,波尔就开始笑了,几天以后他甚至于听凭旁人引他到了那儿,并且很快乐地和沙尔绿蒂谈话。

  医生的妻子抱着极其贤惠的意思来顺从旁人教她扮演的角色,在午后五点,摹仿巴黎的贵妇人款式用好些由她亲手做成的甜食请他们喝茶。

  波尔第一次走到她家里的时候,她就当做一个老朋友似地款待他,请他坐下,不由分说亲自接了他的帽子搁在炉台上的座钟旁边。随后,忙忙碌碌地在龚忒朗和波尔之间活动周旋,腆着肥胖的庞大身躯向他们问:

  “您两位可高兴吃顿便饭?”

  龚忒朗说着许多孩子气的话,闹着玩儿,尽情地笑。他在沙尔绿蒂的闪灼眼光之下,引着鲁苡斯到一个窗口边勾留了一些短时候。

  何诺拉夫人正和波尔谈天,这时候她用慈母式的语气向他说:

  “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他们到这儿谈几分钟,都是很天真的,可对,布来第尼先生?”

  “噢!都是很天真的,夫人。”

  他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她亲热地称他做“波尔先生”,多少有点把他当做一个同谋者看待。

  再后些日子,龚忒朗用戏弄的兴致对他述起何诺拉夫人的一切盛意,说自己上一天对她说过:

  “为什么您从来不同着这两位小姐到无愁谷的路上去散步?”

  “不过我们将来要去,爵爷,我们将来要去。”

  “明天,三点光景,可成?”

  “成,明天三点光景,爵爷。”

  “您是十分周到的,何诺拉夫人。”

  “替您服务,爵爷。”

  无愁谷的约会就是这样定局的。龚忒朗现在来向波尔说明理由:

  “你懂得我在那个客厅里不能当着妹妹的面去向姊姊说一点上紧的话。但是在树林子里,我可以同着鲁苡斯在头里先走或者掉在后边!那么你可来?”

  “成,我很愿意。”

  “我们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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