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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一个窗子就在近边。他向那窗子溜过去,爬上了一把椅子就跳到了窗子外面,谁也没有注意他。随后他走进那个空无一人的咖啡座了,把手伸到了柜台底下,那正是他先头看见玛尔兑勒收搁信号火箭的地方,在偷着了火箭以后,他就跑到一个树叶里躲着,随后他点燃了它。

  那簇迅速的黄色火星飞向云里了,同时画出一条曲线,井且斜斜地在空中撒出一长簇雨点儿样的火星。

  几乎立即有一个怕人的响声在邻近的山上爆发了,后来一簇火星在黑夜里散开了。

  圣郎德里的曲子正在表演厅里发出颤动的声音,忽然某个人嚷着:“有人放烟火了!”

  那些和各处门口相距最近的观众,为了弄明白这件事,都陡然站起来并且蹑着脚走到门外。其余的都侧转脑袋对着那一排窗子,不过什么也没有看见,因为窗子的对面正是理玛臬那一带的地方。

  有人问:“可是真的?可是真的?”

  一阵扰乱现象动摇了那些没有耐心的,一心指望任何简单娱乐的群众。

  门外一个人报告了:“是真的,有人放烟火!”

  这样一来,仅仅一秒钟,整个厅子里的人全站起了。他们向着那排门赶过去,互相排挤,向着那些拦着出路的嚷着:“真得赶快走,真得赶快走!”

  所有的人不久都在风景区里了。仅仅圣郎德里独自一个人怒气冲天地在那个漫不经心的乐队跟前指挥着拍子。另一面,那些太阳样的火球杂在爆炸中间继续跟着五色火焰腾起。

  忽然,一道可怕的人声接连三次发出这种怒不可当的叫唤:“止住,见鬼!止住,见鬼!止住,见鬼!”

  末了,那片广阔而无声响的孟加拉火焰①在小山上燃着起来了,这时候,它右面一片红光,它左面一片青光,照耀着那些树木和庞大的岩石,有人望见了玛尔兑勒站在乐园草地里的一个人造大理石花盆里边,神色张皇,光着脑袋,向空中举起两尸胳膊挥着并且嚷着。

  ①孟加拉火焰是一种烟火,其主要作用是同时发出各种颜色的火焰,因而射出强烈的亮光。来源大概是印度的孟加拉,故名称如此。

  随后,那一片大的光亮熄了,大家除开天上的星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是立即又有另外一套烟火出现了,这时候,玛尔兑勒跳到了平地上嚷着:“好大的乱子!好大的乱子!天呀,好大的乱子!”

  他在群众跟前经过,满身带着悲愤动作,握着拳头向空中乱打,怒气冲天地跺着脚,一面始终继续地嚷:“好大的乱子!天呀,好大的乱子!”

  为了到新鲜的空气里来坐,基督英早就挽着波尔的胳膊了,她兴高采烈地望着那些升向天空的火箭。

  她哥哥忽然找着她了,向她说道:

  “嗯,可是成功了?你可以为那是来得古怪的?”

  她喃喃地说:

  “怎样,那是你?……”

  “一点也没有错,那正是我。可是干得好,嗯?”

  她开始笑了,觉得那实在是来得古怪的。但是昂台尔马垂头丧气地走过来了。他不明白这样的乱子是从哪儿来的。有人在柜台底下偷了火箭照约好的办法放了信号。一种这样卑劣的手段只能够出自于一个由老温泉站派来的奸细,一个由盘恩非医生派来的捣乱分子。

  并且他又说:

  “这是教人懊恼的,确实教人懊恼的。这是一次白白里损失了的两千三百金法郎的烟火,完全白白里损失了的!”

  龚忒朗接口说:

  “不对,亲爱的,好好儿一算,损失并不在四分之一以上,倘若您肯,我们算它三分之一罢;那么就是七百六十六个金法郎。您那些被邀请的来宾一定还享受到一千五百三十四个金法郎的烟火的快乐。就真象而论,这并不坏。”

  银行家的怒气迁到他舅爷的身上了。他陡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向他说:

  “您,我应当正正经经和您谈几句。既然抓着了您,我们到树阴下面的小径上去兜个圈子罢。并且我可以花五分钟的时间。”

  随后他回过来向着基督英:

  “我请我们的朋友布来第尼照顾您,亲爱的;不过请您不要在外面久坐,请您保重自己。您会受寒,可知道。留心,留心!”

  她喃喃地说:

  “什么也不用害怕,我的朋友。”

  末了,昂台尔马牵着龚忒朗走了。

  一到他的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和群众相离远一点的时候,银行家停住不走了。

  “亲爱的,我想和您谈的,就是有关您个人的财政情况。”

  “有关我个人的财政情况?”

  “对呀!您可熟悉它,您个人的财政情况?”

  “不熟悉。不过您应当替我熟悉它,既然您借钱给我。”

  “既然如此,对呀,我熟悉它,我。正因为这样,我才对您提到它。”

  “我觉得至少时间是选得不好的……在这个正放烟火的时候!”

  “恰巧相反,时间是选得很好的。我不是在正放烟火的时候和您谈话;而是在一个跳舞会以前……”

  “在一个跳舞会以前?……我不懂。”

  “既然如此,您马上就可以懂得。您的财政情况在这儿了:您现在除了债务,什么也没有;而且将来,您除了债务,什么也永远不会有……”

  龚忒朗用严肃的态度接着说:

  “您对我说得有点太严重了。”

  “不错,因为非如此说不可。请您仔细听罢:您早已吃完了令堂留给您的那份财产。我们现在不必谈它。”

  “我们现在不必谈它。”

  “至于令尊,他每年有三万金法郎利息做进款,也就是将近八十万金法郎的本钱。您应得的份儿,日后,是四十万金法郎。然而,您现在欠我十九万金法郎。此外,您应当还欠着好些盘剥重利者的债……”

  龚忒朗用一种高傲的神气说:

  “请您说欠着好些犹太人的债罢。”

  “成,欠着好些犹太人的债,虽然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圣徐尔比斯教堂里的职员在您和一个教士之间做了中间人……但是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很小的事挑眼……这一些种类不同的盘剥重利者,无论是犹太人或者是天主教徒,您在事实上差不多同样欠了他们的债。假定是十五万罢,至少的说法。这样就是三十四万金法郎了,而您始终还要借钱去付息钱,除了我的息钱您绝不照付以外。”

  “这是正确的,”龚忒朗说。

  “这样,您就丝毫也没有多余的了。”

  “除了我的妹夫以外,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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