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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他用一种诚意的热烈态度伸出两只手,后来立刻又谈起他和自己所指挥的乐队里的先生们所作的讨论。

  “对呀,好朋友,那已经完了,完了,完了,旧派的陈腐作家。旋律派的时代过去了。这正是旁人不愿意了解的事。

  “音乐是一种簇新的艺术。旋律是其中的结结巴巴吃着嘴的玩意儿。愚昧的听官曾经爱过循环复奏的音节。从中取得了一种儿童意味的快乐,野人意味的快乐。我现在还得说:民众的或者天真听众的耳朵,那些简单的耳朵,始终欢喜小的歌谣,小曲之类而已。对于那些坐惯了音乐咖啡馆的人,那是一种可以同化的娱乐。

  “我来作一个譬喻罢,这可以使我本人好好地了解。老粗的眼光是欢喜生硬的色彩和耀眼的图画的,识字而不是艺术家的资产阶级的眼光,欢喜浮夸得可爱的渲染和使人感动的主题;但是成功的画家的作品都有种种出自同一色调的不可捉摸的浓淡变化,都有种种不是人人都看得见的渲染上的神秘调和,而这些特点只有艺术家的眼光,经过修养的眼光才知道那是可爱的,才能了解,才能辨别。

  “同样在文学上:看大门的人欢喜冒险小说,资产阶级欢喜那些使他们感动的小说,而真正的文人只欢喜其余一般人不能了解的艺术作品。

  “遇着一个资产阶级和我谈音乐的时候,我真想宰掉他。并且倘若是在巴黎的歌剧大剧场,我可以问他:‘您可能够告诉我:第三提琴在第三幕前奏曲里是不是有一个出调的音符?’——‘不成。’——‘用么请您不必发言了。您没有耳朵。’一个在音乐队里的人不能够同时听得出全体合奏又个别地听得出各种乐器,就是没有听觉并且算不得音乐师。话全在这儿了!晚安!”

  他凭着一只脚跟旋动身体,接着又说:“在一个艺术家眼里,整个的音乐是在乎一种调和。哈!好朋友,某些调和都使我发痴,使一种不可言传的幸福波动钻入我的整个肉体。目下,我的听觉是那么有训练的,那么完备的,那么成熟的,以至于到末了,我竟欢喜某些出了调的调和,正像一个业余的艺术嗜好者,其趣味的成熟性正达到变质的程度。我渐渐开始变为一个寻觅听官上的种种极端感觉力的堕落分子了。对呀,朋友们,某些出了调的音符!何等的无上快乐!何等的堕落而又深远的无上快乐!它真有刺激力,它真能够动摇神经,它真能够搔得耳朵发痒,它真能够搔得……!它真能够搔得……!”

  他兴高采烈地擦着两只手,并且轻轻地唱道:“您将要听见我的歌剧,——我的歌剧,——我的歌剧。您可听见,我的歌剧。”

  龚忒朗说:

  “您可是正编着一部歌剧?”

  “对呀,我正在完成它。”

  但是玛尔兑勒发号令的声音传过来了:

  “各位懂得了!那是约定了的:一枝黄的火箭,接着就得动手!”

  他正在那儿下着有关于放烟火的号令。他们和他合在一块儿了,接着他说明了种种布置,一面伸起他的胳膊,如同正威胁着敌人的一队兵舰似地,指着小山谷另一面那些隘口上边的山上竖着的白木桩子。

  “将来就是对准那一面放火箭。我要通知管理烟火的人,一到八点半就到岗位上去。将来只等表演一完,我就在这儿用一技黄色火箭来发信号,于是他就应当来放烟火的序幕。”

  侯爷也来了:

  “我要去喝一杯泉水,”他说。

  波尔和龚忒朗陪着他重新向着小丘下面走了。走到浴室的大门外边,他们看见阿立沃父子扶着克洛肥司老汉正向里边去,昂台尔马和医生都跟在后面,他腿子每次在地面上拖一下,他就因为疼痛而扭动起来。

  “我们进去罢,”龚忒朗说,“那一定是滑稽的。”

  有人把这个残废者坐在一把围椅上了,随后昂台尔马向他说:

  “听呀,您真是高明的老扒儿手,我的办法在这里。您每天沐浴两次,立刻要把病医好。将来一到您走得路的时候,您可以有两百金法郎……”

  那个风瘫的人开始哼着说:

  “我的腿,简直重得像是铁做的,我的好先生。”

  昂台尔马教他不要说话,并且接着就说:

  “您听我说罢……以后您还可以每年有两百金法郎,一直拿到您死……您可曾听见……一直拿到您死,倘若您继续证明我们这些温泉的效验。”

  老汉仍旧打不定主意。因为说到病状的继续平复,那实在妨害他的种种生存方式。

  他迟疑地问:

  “不过,到了……到了它关上门的时候……您各位的铺子……倘若我的病又发了……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既然它关上了门……您各位的温泉……”

  拉多恩医生岔断了他的话,随即转过来向着昂台尔马:

  “很对!……很对!……将来我们每年都替他把病治好……这办法比较妥当,并且正可以证明必须每年治疗,必须重来才好。很对,就这样说妥了!”

  不过老汉重新又说:

  “将来,这一定是不便当的,这一次,我的好先生们。我的腿像铁一样重,像铁条一样重……”

  一个新的意思在医生的脑子里发生了:

  “倘若我教他把那个坐着走的法子试几回,”他说,“我很可以加速温泉的效验。这是一件值得试验的事情。”

  “意思真好得了不得,”昂台尔马回答,并且接着又说:“克洛肥司老汉,您走罢,并且不要忘了我们的协议。”

  老汉走了,始终哼个不住;并且,快要天晚了,阿立沃山的全部管理人员都过来吃晚饭了,因为戏剧表演已经宣布在七点半开场。

  地点是在新乐园的大厅,面积可以容纳一千人光景。

  观众全是没有座位号码的,一到七点钟全出席了。

  大厅在七点半钟满是人了,幕布揭开了,演的是一本两幕滑稽戏;接着的,应当是圣郎德里编的一本小歌剧,由一些暂时从维希让出来的角儿扮演。

  基督英坐在第一排,正在她的父亲和丈夫的中间,因为气温过高,她很觉得不舒服。

  她不时说道:

  “我支持不住了!我支持不住了!”

  演完了滑稽戏以后,小歌剧刚刚开始,她几乎觉得生病了,于是对着她丈夫说:

  “我的亲人儿韦林,我真快要非出去不可了。我透不过气来!”

  银行家发愁了。他无论如何想把这个庆祝大会从头到尾维持得不出乱子。他回答道:

  “你尽全力忍住一下罢,我央求你,你一走,全体都会慌张。因为你必须穿过整个厅子。”

  但是龚忒朗,正同波尔坐在她的后边,他听见这些话了,弯着头向他的妹妹:

  “你可是太热?”他说。

  “对呀,我透不过气来。”

  “成,等着。你就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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