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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先生们,我不必向各位说明今天聚会的动机。现在,我们立刻先来成立那个已承各位欣然入股的新公司罢。不过我却应当把几件曾经给我们造成过一点点麻烦的详细情形通知各位。在什么都没有着手以前,我们先得去运动政府,使他们保证日后肯把种种有关设立一个公用事业公司的必要的执照发给我们。这种保证,我现在得着了。那些有关这一点的未了事项,我负责去办好它。因为我得到了国务总理的允许。但是另外一点曾经阻挡过我。我们立刻就要,先生们,我们立刻就要和旧有的昂华尔矿泉公司发动一种斗争。在这种斗争中间,我们将来一定获得胜利而且繁荣的成绩,请各位尽管放心;不过正同古代的战斗者必须有一种作战的呐喊一样,我们这些加入现代战争的战斗者为了我们的温泉站,也必须有一个名称,一个响亮动人很合广告之用的名称,碰到耳朵里像是一声号角。碰到眼睛里像是一道闪电。然而,先生们,我们都在昂华尔镇,镇的名称已经被旧有的公司用了,我们又不能够把这个镇改一个新的名称,再把镇的新名称加在我们的温泉站上面。所以为了我们只剩下唯一的策略了。那就是用一个新的名称派给我们的公司单独使用。

  我的提议如下:

  我们现在有一座小丘,那本是目下在会上出席的阿立沃先生的产业;倘若我们的浴室盖在小丘的脚边,那么我们未来的乐园就要放在同一小丘的顶上。既然它从头到脚都在我们手里,所以可以说是组成我们公司的就是那座小丘,那座小山。因为那是一座小山,一座矮矮的小山。那难道不自然吗,从此称呼我们的浴场做‘阿立沃山浴场’,把原有业主的姓和这个将要变成全世界最为重要之一的温泉站联系在一处?这就是古人所谓‘我们把属于恺撒的东西仍旧还给恺撒’。

  并且请注意,先生们,这个字面也是极好的。将来有人说起阿立沃山正像说起它尔山①一样。

  ①它尔山是法国中部的万山丛集的核心,正在倭韦尔尼省之内,是有名的风景区。

  “这名称保留在耳朵里和眼睛里,旁人听得清楚又看得清楚,它永远留在我们心上:‘阿立沃山!——阿立沃山!——阿立沃山浴场……”

  接着,昂台尔马尽力形容这名称的声音,使劲喊出它,快得像一粒枪弹一样,同时又细听它的回声。

  他摹仿对话的语调和姿态继续说着:

  “您可是到阿立沃山浴场去?”

  “是呀,夫人,人人说它是尽善尽美的,阿立沃山的温泉’。”

  “最上等哟,在事实上。并且阿立沃山是个令人留恋的地方。”

  他微笑着,装着谈天的神气,变更语调显出那说话的是个夫人,又举手致敬来扮演一个先生的样子。

  随后,他才用自己的本来声音接着说:

  “哪一位有反对意见要表示?”

  股东们齐声回答:“没有,无人反对。”

  跑龙套的中间,有三个并且鼓了掌。

  阿立沃老汉是个暴发的农人,这时候他的内心骄傲使他受到了感动、受到了奉承、受到了征服、受到了笼络,他微笑着,一面双手拿着自己的帽子巡环地旋着,并且不由自主地用脑袋表示了一个“是”,这个“是”不仅泄漏了他的喜悦,而且也被昂台尔马装着不注意的样子看出来。

  巨人始终是镇静的,不过也满意得和他父亲一样。

  于是昂台尔马向会计师说:

  “请您费心宣读公司组织规章的条文,亚阑老师。”

  后来他坐下了。

  会计师向他的职员说:“动手罢,麻黎内。”

  麻黎内是个可怜的肺痨病者,他不断地轻轻咳嗽,后来他用说教者的语调和雄辩式的意味,开始分条宣读一个有限公司组织规章的条文,—一这公司名称的全文是阿立沃山温泉浴场有限公司,地点在昂华尔,资本两百万金法郎。

  阿立沃老汉截断了麻黎内的宣读工作。

  “等一下,等一下,”他说。接着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一叠油光发亮的纸头,那就是规章条文的副本,七八天以来,这副本已经在本州境内所有的会计师和代人经纪商业者的家里跑了个遍,并且他父子俩也渐渐记得清清楚楚了。

  他又从从容容把眼镜架在鼻梁上了,抬起了脑袋,对准了光,使自己看得清字迹,然后吩咐道:

  “来罢,麻黎内。”

  巨人移近了他的椅子,跟着他父亲来看副本了。

  麻黎内重新起头了。这时候那老汉遇到了重重叠叠的困难:由于同时要听又要看,这双层工作教他岔了路线,由于害怕更换了字句,这教他受到痛苦,由于一心要看昂台尔马是不是对会计师打什么暗号,这教他不胜其烦,所以他对于条文中的每一行,必须教麻黎内的宣读在中途停止十来次等他弄明白意义才让它通过。

  他重复地说:

  “你说?你在这儿说什么?我简直没有听见,不要这样快。”

  随后他偏过来一点望着他儿子说:

  “可是这样的,巨人?”

  巨人比较他沉着些,答复道:

  “这成,父亲,随他去,随他去,这成!”

  那农人是没有信心的。他用自己那个弯得像钩子样的指头按着纸上一行行的字,一面在嘴缝里轻轻读着;不过他的注意不能够同时顾到两边,所以他听的时候就不能够读,而读的时候又不能够听。后来他喘气了,如同使劲爬着一座山,他出汗了,如同在大太阳下面掘着葡萄田里的土,并且间或为了擦一擦自己的额头和喘息一下,他要求休息二三分钟,如同一个在决斗之中的人似的。

  昂台尔马心焦了,轻轻地跺着脚。龚忒朗发见桌上有一本《州政府公报》就拿过来翻着;波尔呢,骑在椅子上,低着头,想起那个坐在他前面的玫瑰色脸儿的大肚子矮个儿明天就要带走他全心全意爱着的女人基督英,他心里像是抽掣不住,他认为他的基督英,他的金黄头发基督英是属于他的,整个属于他的,仅仅属于他的。后来他暗自想起他是否当晚就可以拐着她逃走。

  那七位先生始终是正正经经的和安安静静的。

  在一小时之末,事情完了。大家签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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