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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单调而有趣的小曲也在傍晚的凉风里舞着;那始终是同样的乐句,用提琴的很尖的主音奏出来,而其余的乐器都跟随它的节奏打着拍子,使得姿态更其富于跳跳蹦蹦的意味。的确是简单的和农村的音乐,活泼的和缺少艺术趣味的音乐,适合于这种乡间的和螨跚的双人三步舞。

  浴客们也试着来舞了。玛尔兑勒立在倭迪兰小姐对面蹦着,她做作得如同一个芭蕾舞里的女配角;小丑洛巴尔末绕着乐园的女出纳员摹仿一种奇特的步法,她仿佛被巴黎蒲里乙舞场①的回忆激动了。

  ①蒲里乙(Bullier)是当时巴黎有名的舞场。

  但是龚忒朗忽然发现何诺拉医生正在全心全力地舞着,并且用道地的倭韦尔尼人的风格表演古典的步雷土风舞。

  音乐不演奏了。大家都停住了。那医生走过来和侯爷寒暄。

  医生擦着自己的额头并且喘着气。

  “是有益处的,”他说,“有时候做做青年人是有益处的。”

  龚忒朗把手压着医生的肩头,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神气微笑并且说道:

  “您从前没有和我说过您是结了婚的。”

  医生不擦汗了,郑重地回答:

  “我是结了婚的,并且不好。”

  “您怎么说?”

  “我说:我的婚结得不好。请您不要做那种傻瓜,青年人。”

  “为什么?”

  “为什么。听我说罢。我结婚到现在二十年,然而,我始终还是不惯。每天晚上回家去,我总说:怎样,这个老夫人还在我家里!那么她永远不走吗?”

  他的神气是那么正经的和自信的,所有的人全笑起来。

  但是旅社里报着吃夜饭的钟声了。会场闭幕了。他们送着阿立沃姊妹俩回家,末了大家和她俩分手以后,就来谈着她俩了。

  谁都觉得她俩都是动人的。仅仅昂台尔马格外称赞鲁苡斯。侯爷说:

  “女性的本质真是柔顺的!她俩还不知道使用父亲的金钱,然而仅仅金钱上的接近已经把这两个乡下女子造成贵族小姐了。”

  基督英向波尔·布来第尼问道:

  “那么您呢,哪一个在您认为是最好的?”

  波尔低声慢慢地说:

  “噢!我吗,我简直对她俩望都没有望过。我认为最好的并不是她姊妹俩。”

  他说那句话时,声音很低很低;而她什么也没有回答。

  第六章

  接着而来的那些日子,在基督英·昂台尔马个人看来都是很有趣味的。她心境轻松和性灵愉快地生活着。早上的沐浴是她的第一乐趣,一种皮肤表面上的美妙乐趣,一种在温暖的流水里勾留半小时的美妙光阴,使她一直到晚上都是舒服的。事实上,她在种种思虑和指望中间都是舒服的。那种被她认为绕着自身而且透入自身的感情,那种在脉管里跳动的青春沉醉力,以及这个新的范围,这个为了冥想和休息而设的辽阔芬芳的绝好风景如同自然界的伟大抚爱似地裹着她:这一切在她身上唤醒了好些崭新的情绪。一切走近她身边的,一切触到她身上的,为她延长了早上的那种感觉,那种来自温泉浴池的感觉,来自一个使得性灵和肉体都同时泅入的幸福大浴池的感觉。

  她丈夫昂台尔马在一月之中只能在昂华尔住十五天,现在已经回巴黎去了,临走之时,他叮嘱他的妻子务须好好儿监视那个风瘫了的人,使他绝不停止他的治疗方法。

  所以每天午饭之前,基督英同着父亲和哥哥以及波尔都去看看那个被龚忒朗叫做“穷汉肉羹”的场面。并且还有好些其他的浴客也到了那儿,于是大家团团地围着那个水坑,一面和那个游荡者说话。

  他走起来并不比从前好,据他说,不过他觉得自己的两腿上满是“蚂蚁”;他说起那些蚂蚁如何来,如何去,如何从下面升到他的大腿上,又如何降到脚指尖儿。并且他到夜里还觉得那些使人发痒的虫子螫着他,撵走了他的瞌睡。

  所有的旅客们和农人们分成了两派,信任派和否定派,不过对于这种治疗都是同样开心的。

  午饭之后,基督英时常去找阿立沃姊妹俩,接着就一块儿散步。在温泉站的女性当中,基督英认为能够一起谈谈的,能够取得愉快的联系的,能够表示一点友谊的信心和要求一点女伴的亲爱的,只有她们姊妹俩。她迅速地开始倾向于鲁苡斯的严肃而乐观的条理,更倾向于沙尔绿蒂的涵蓄而古怪的头脑,她现在追求这两个女孩子的友谊,不是为了迎合她丈夫的欢心,而是为了自己本身的愉快了。

  他们那一伙人常常出外游览了,有时候坐着车子,坐着一辆从立雍市一家车行里租来的旧式六座四轮的旅行大篷车,有时候走着去。

  他们最欢喜沙兑尔奇雍附近一个完全无人开辟过的小山谷,从那地方可以通到无愁谷的隐居修道院。

  在窄狭的路线上,提着慢步,沿着小河边的松荫下面,他们排成一对一对向前走并且谈着天。路上有好些地方是被山溪里的水截断的,每逢走到这种地方,龚忒朗和波尔站在溪里的石头上面,伸起一只胳膊挽着她们,随即使劲一下托起来搁到另一岸。他们每在这样的浅滩上面渡过一回,他们散步的排列就变动一次。

  基督英从这一排换到另一排,但是她每次都有办法走在头里或者掉在后面单独和波尔·布来第尼待在一块儿。

  他现在对待基督英不是用前一向的那种态度了,他不那么笑了,不那么急促了,不那么随便了,而是比较恭敬和比较殷勤。

  然而他们的谈话却取得了一种亲切的姿态,并且吐诉衷曲占了重大的成分。他以识者的地位,以曾经探测过妇女们的温柔情谊者的地位,以曾经从她们方面得过幸福也同样得过痛苦者的地位谈论情感和恋爱。

  她很高兴了,略略有点感慨,抱着一种热烈的和诡诈的好奇心怂恿他谈到心腹的秘密。因为她所知道关于他本人的事情,在她心上唤醒了一种很尖锐的欲望,使她想知道得多些,使她对于在书本上窥见过的一种男性生活,充满着狂风暴雨和爱情秘密的一种男性生活,想从思想上去求深入的了解。

  受到了她的怂恿,他每天总向她多谈一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恋爱故事和自己的感伤,言语中所流露的热诚,有时因回忆的烙印而显得动情,有时也因为求欢心切而变成狡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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