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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他在星形广场的凯旋门附近,找了家小酒馆填饱肚皮,然后沿着环城大街,慢慢地徒步走回寓所。一进门,就赶紧坐在桌边,写那篇文章。

  可是目光一落到面前摊开的白纸上,刚才想好的那些东西,像是不翼而飞似的,转眼之间便从他的脑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搜尽枯肠,试图把它们重新找回,即便是一鳞半爪,也要先写下来。然而这些东西像是在同他捉迷藏,他刚要抓住,马上又溜掉了;要不就是突然乱糟糟地一齐向他涌来,使得他不知从何入手,因此无法理出头绪,分别加以装点。

  这样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苦斗,倒是已有五张白纸被他写得密密麻麻,不过全是些有头无尾的孤立语句。面对这尴尬的局面,他不由地认为:

  “看来我对这一行还不完全摸门,必须再去请教一番。”

  这样一来,他势必又有可能去同弗雷斯蒂埃夫人在一起呆上一上午,两个人长时间地促膝而谈,气氛是那样柔和、亲切、热诚。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激荡着一股热望,久久不能平静。于是赶紧上床就寝,生怕自己会忽然回心转意,又去写起来,并将文章写得很好,从而使这满腔希望成为泡影。

  第二天,他比平时起得要晚,因为他不想让这会面的快乐来得太为匆忙,而先在那里领略了一番。

  当他到达弗雷斯蒂埃家的时候,十点已经过了。他按响了门铃。

  前来开门的仆人对他说道:

  “先生此刻正在工作。”

  杜洛瓦没有料到弗雷斯蒂埃现在会在家里,但他不想就此离去,说道:

  “请告诉他是我来了,我有急事。”

  过了片刻,他被带到曾和弗雷斯蒂埃夫人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的书房里。

  弗雷斯蒂埃穿着睡衣,脚上套着一双拖鞋,头上戴着一顶英国小圆帽,正坐在他昨天坐过的椅子上。他妻子仍旧穿着那件洁白的晨衣,嘴上叼着香烟,身子靠在壁炉上,在给他丈夫口授什么。

  走到书房门边,杜洛瓦停了下来,讷讷地说道:

  “很是抱歉,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弗雷斯蒂埃扭过头来,一脸怒气,毫不客气地向他吼道:

  “你又有什么事?快说,我们正忙着呢。”

  杜洛瓦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没什么事,请原谅。”

  弗雷斯蒂埃的火气更大了:

  “这是哪儿的话?别绕圈子了。你在这个时候闯到我家来,难道只是为了随便走走?”

  杜洛瓦慌乱不已,只得如实相告:

  “那倒不是……我是想……我那篇文章……还是未能写出。上一次承蒙你……你们的关照……我于是……斗胆前来……希望……”

  弗雷斯蒂埃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你的活可以由我干,而你,只需到月底去会计那儿领你的薪俸就行了?这钱是这样好拿的吗?”

  他妻子仍在抽着烟,一言未发,脸上漾着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似乎在掩饰她内心的想法:此情此景实在好笑。

  杜洛瓦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

  “对不起……我原来以为……我原来想……”

  不想突然间,他以清亮的嗓音一口气说道:

  “夫人,对于我的冒昧,万望原谅。您昨天帮我写的那篇文章实在无与伦比,特再次向您表示我诚挚的谢意。”

  他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向弗雷斯蒂埃说道:

  “我下午三点去报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步履如飞,口中不停地嘟哝道:

  “行呀,这篇文章看来得由我自己写了。我一定要独自把它写出来,让他们瞧瞧……”

  一回到住处,他便带着满腔怒火,迫不及待地伏案疾书。

  他接着弗雷斯蒂埃夫人已经给他铺设好的文章脉络,挖空心思,拼凑了一些报章上的连载小说中常可见到的那种情节离奇的故事,以中学生的蹩脚文体和军人的生硬语气,拉拉杂杂、华而不实地写了一大篇。不到一小时,这荒谬绝伦、很不像样的文章也就算是写好了。嗣后,他胸有成竹地拿着这篇东西赶往报馆。

  他在报馆里首先遇到的是圣波坦。圣波坦一见到他,便意味深长地使劲握着他的手说:

  “我采访中国人和印度人的那篇报道,你想必已经见到。真是滑稽透顶,整个巴黎都在津津乐道。可是我压根儿就没去见他们。”

  当天的报纸,杜洛瓦还没看,因此赶忙找来,将这篇题为《印度与中国》的长文匆匆看了一眼,呆在一旁的圣波坦给他指了指文中特别有趣的段落。

  恰在这时,弗雷斯蒂埃急匆匆地跑了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们说道:

  “啊,你们俩在这儿,我正有事要找你们。”

  说着,他把当晚需要弄到的几条重要政治新闻,向他们作了一番交待。

  杜洛瓦趁便把写好的文章拿了出来。

  “这是关于阿尔及利亚的第二篇文章。”

  “很好,给我吧。我这就给老板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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