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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蒙特兰如实相告:

  “我刚刚把我们欠纸厂的一万六千法郎还了。”

  老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把我们弄得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

  “我把欠佩里瓦先生的那笔款子还给他了。”

  “简直乱弹琴!”

  “怎么啦?”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脸上露出一丝令人不解的微笑。

  这在他是常有的。每当他要说出什么恶毒伤人的话语时,那厚实的腮帮上总要掠过一丝这样的微笑。只见他以嘲讽而又自信的口吻说道:

  “怎么啦!……因为我们本来可以少还他四五千法郎。”

  蒙特兰大惑不解,说道:

  “经理先生,这一笔笔帐目并无差错,不但我复核过,而且你也已签字确认……”

  老板此时已恢复他那道貌岸然的常态:

  “你的天真实在天下少有,我的蒙特兰先生。你怎么就没有想到,如果我们欠得他多了,他势必会作出一些让步,让我们少还一部分?”

  说到这里,圣波坦一副深知其人的神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

  “怎么样?你说这家伙像不像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

  巴尔扎克的小说虽然一本也未读过,杜洛瓦却坚信不疑地附和道:

  “一点不错。”

  接着,圣波坦又谈起了其他几人,说瓦尔特夫人是个十足的蠢货;诺贝尔·德·瓦伦由于年迈,已经不中用了;而里瓦尔则是个来自费尔瓦克的破落子弟。话题最后转到弗雷斯蒂埃身上:

  “至于这一位,他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娶了现在这个太太。别的也就没有多少好说的了。”

  杜洛瓦问道:

  “他妻子的为人究竟怎样?”

  圣波坦搓了搓手:

  “怎么说呢?这个女人鬼得很,脑子比谁都精明。她是老色鬼德·沃德雷克伯爵的情妇,是伯爵提供陪嫁,让她嫁给了弗雷斯蒂埃……”

  杜洛瓦像是突然被人浇了盆冷水,周身一阵战栗。他真想走过去给这多嘴多舌的家伙狠狠一记耳光,痛骂他一顿,但终究还是克制住,只是把话题岔开,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您就叫圣波坦吗?”

  对方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是,我叫托马斯。圣波坦是报馆里的人给我起的绰号。”

  杜洛瓦把帐付了,说道:

  “我看天不早了,我们还有两位大人物要采访呢。”

  圣波坦哈哈大笑:

  “您也未免太老实了。您难道真的以为,我会去问那中国人和印度人对英国的所作所为有何看法?在他们的看法中,有哪些符合《法兰西生活报》读者的口味,我难道不比他们更清楚?这样的中国人、波斯人、印度人、智利人、日本人等等,经我采访过的,已不下五六百之多。在我看来,他们的回答是那样地千篇一律,毫无二致。因此只须把最近一次访问记拿出来一字不差地重抄一遍,便可交差。需要更改的,只是被访者的相貌、姓名、头衔、年龄及其随从的有关情况。这方面可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否则《费加罗报》和《高卢人报》很快会毫不客气地给你指出来。不过对于这一点,你也不用担心,有关情况,布列斯托尔饭店和大陆酒家的门房不消五分钟便会给我们讲述清楚。我们可以一面抽着雪茄,一面徒步走去。结果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在报馆稳拿五法郎的车马费。亲爱的,一个人如讲求实际,就应这样做去。”

  杜洛瓦问道:

  “这样说来,当个外勤记者是很有油水的了?”

  圣波坦故作神秘地答道:

  “是的,不过同写社会新闻相比,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因为那里面可有变相的广告收入。”

  他们于是离开咖啡馆,沿着大街向玛德莱娜教堂走去。圣波坦突然向杜洛瓦说道:

  “这样好不好?如果你有事,请尽管去办。这件事,我一个人足可应付。”

  杜洛瓦同他握了握手,便离开了他。

  一想到他晚上要写的那篇关于阿尔及利亚的文章,他心中就烦躁不已,只得现在就开始打起腹稿来,于是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把各种各样的见解、看法、结论和轶闻都汇集起来。不知不觉中,他已来到香榭丽舍大街的尽头。举目四顾,人迹寥寥。诺大的巴黎,在此盛夏炎炎的时节,几乎已成为一座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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