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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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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佩尔科恩以暗示的方式表达了这个结论,并通过他旅伴的嘴对内容作了富有启发性的补充。 “我的孩子,”他说,“——一切都很好。不过您认为如何——我要求您好好地理解。生命是短暂的,我们满足它要求的能力,只有一次呀——这都是事实,我的孩子。法则,严—峻—无—情。总而言之,我的孩子,总而言之,好的——”他做出一种富于表情的、听任别人决断的手势,表示拒绝承担别人无视他的提议而犯重大错误的责任。 舒夏特夫人显然已习惯于理解他用半句话表达的愿望。她说: “很好,我们可以在一起坐上一会儿,也许可以玩玩牌,喝上一瓶啤酒。您看怎样?”她朝汉斯·卡斯托普转过身去。“请您挪动挪动身子!我们不想只有三个人呆在一起,我们必须人多一些。大厅里还有谁? 要有的话您去把他们请来!您再到楼上去叫几位朋友来。我们一定要把同桌的丁富博士请来。” 佩佩尔科恩搓搓手。 “这是绝对的,”他说,“好极了,妙极了。请您赶快去,年轻的朋友!请您照办!我们坐成一个圆形,一边打牌,一边吃东西和喝啤酒。 我们一定会感觉到——我们,这是绝对的,年轻人!” 汉斯·卡斯托普乘电梯到了三楼。他敲开了安东·卡尔洛维奇·费尔格的门。费尔格本人又从二楼空气新鲜的静卧厅的躺椅里叫来了费迪南·魏萨尔和阿尔宾先生。他们还在游艺厅里找到检察官帕拉范特以及马格努斯夫妇,在小房间里找来了施托尔太太和克勒费特小姐。然后,在位于厅中央的枝形吊灯下搭起了一张宽大的牌桌,周围是椅子和小餐桌。荷兰绅士苍白的目光有礼貌地欢迎每一位到来的客人。共有十二个人就座。汉斯·卡斯托普坐在高贵的男主人和克拉芙迪娅·舒夏特夫人之间。牌和筹码被放到了一边,因为大家同意先享用几道美食。佩佩尔科恩用他意味深长的方式把矮个子女服务员叫到跟前,订了葡萄酒:一瓶1906年的白葡萄酒,三瓶红葡萄酒;要了此刻能弄到的南方苹果干和蜜饯等甜食。美好的食物端上桌时,佩佩尔科恩搓着手表示欢迎,显得十分高兴;他还尽力以特有的、不连贯的语言表达出这种感情。就他那种一致公认的作用而言,实际上是完全成功的。他把两只手放到那位女邻居的手臂上,抬起矛尖似的食指,有成效地要求大家观看高脚玻璃酒杯里美丽的金黄色葡萄酒,观看玛拉加葡萄渗出来的糖分,观看各种形状的椒盐饼干和罂粟花饼干。他一边称它们是神圣的,一边以那种不容抗拒的优雅手势,把可能产生的任何不同意这个有力词语的异议抑杀在萌芽中。他本是主持这个聚会的第一号人物,但他很快就让位于阿尔宾先生。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是自由享受饮食影响他执行这个职务。 显然,打牌赌钱对他来说是次要的。他认为小赌为宜。他建议,他宣布以五十分的硬币为最低筹码,但对大多数参加者来说,这已是相当大的数字。无论是检察官帕拉范特还是施托尔太太,他们的脸色都交替地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具体地说,当后者面临十八法郎是否出牌的问题时,便会发生激烈的思想斗争。当阿尔宾先生例行公事般地冷冷地给她甩去一张牌,其高度足以摧毁她的胆量时,她会大声地尖叫起来。佩佩尔科恩却乐得哈哈大笑。 “尖叫吧,尖叫吧,夫人!”他说,“听上去既刺耳又逼真,发自胸腔的深处——喝点酒吧,让您的心脏重新恢复一下力量——”他给她斟酒,也给他的女邻座和自己斟了酒。他又要了三瓶酒,和魏萨尔及内心干涸的马格努斯夫人碰了杯,因为他觉得他们俩最需要振奋振奋精神。 他们的脸色很快就被真正的葡萄酒奇妙地染得越来越红。只有丁富博士是个例外。他的脸色始终是黄的,脸上还有两只煤褐色鼠眼,每当他偷偷地哧哧一笑,眼珠就会嵌进去很深,显示出不可压抑的高兴。其他人也不甘落后。检察官帕拉范特眼睛水汪汪地向命运之神发起挑战,脸色苍白地壮起了胆子,在第一张只有很少希望的牌上押了十法郎,结果赢回了双倍的钱,因为阿尔宾先生上了他手里牌的当,押了双倍的赌注。 这不仅使他本人感到吃惊,还震动了所有在场的参加者。阿尔宾先生也不例外,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情绪。他素以沉着谨慎著称,曾和蒙特卡洛赌场的老板争过胜负,声称他是那里的常客。连汉斯·卡斯托普还有克勒费特小姐和舒夏特夫人也赌兴大增。他们转而玩“轮盘赌”,玩“乘火车”,玩“我的姑母,你的姑母”,玩危险的“积分赌”;桌上不时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和绝望的惊叫声,愤怒情绪的发泄声和歇斯底里的狂笑声——捉弄人的幸运之神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他们显得真诚而认真。——在命运本身不断变换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发出与此不同的声音。 诚然,不只是也不可能主要是赌钱和葡萄酒使这个小圈子的人内心无比激动,面部绯红,双目圆睁;也不是小圈子的人那种可以称为屏息静气的高度紧张以及对一瞬间的痛苦的全神贯注有如此大的作用;不,这一切更多地还应归功于那个具有统治者性格的人发挥了作用,归功于他们中的那个“人物”,归功于荷兰绅士佩佩尔科恩。是他那只富有表情的手在指挥全局,是他面部表情的伟大奇观,是他前额上深深皱纹下的苍白目光,是他哑谜式的话语及其说服力大家逼进了着魔的境地。他说了些什么呢?一切都是含含糊糊的。他喝得越多,说得越含糊。大家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嘴唇,脸带微笑,抬起眉毛,对他用食指和拇指勾成的圆形表示点头同意;此时,其他矛尖似的手指都耸立在一旁。他那显示王室威严的面部使劲在说话,以不可抗拒的方式为其感情效劳,极大地提高了众人忘我的热情。在场的人早已习惯对自己提出这种奢望。它——这种效劳——超越了某个具体人的力量,至少马格努斯夫人感到承受不了,她已处于要晕倒的危险境地,但坚决拒绝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只要求在长椅上躺一会儿。别人给她前额上敷了一块湿餐巾纸。她在短暂休息后重又回到了赌博圈子。 佩佩尔科恩把她的虚弱归咎于饮食不足。他举起一只食指,用极不连贯的话语表达了这个意思。他提醒大家必须吃东西,要吃得饱饱的,才能胜任打牌的要求。他给所有在座的人要来了增强体力的点心,肉,干切肉片,猪舌,鹅脯,烤肉,香肠和火腿——一大盘一大盘丰盛的佳肴美食,四周镶嵌着黄油球、小红萝卜和香菜,活像一座座鲜艳夺目的花坛。尽管他们先前已用过晚餐,个个都是肠满胃涌,仍然发出了对食物的欢呼喝彩。荷兰绅士佩佩尔科恩尝了几口,竟声称这些食物全是“倒胃口的”——表现出统治者一种反复无常的性格,愤慨之情令人惊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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