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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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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很久。他没有作什么改正。他等待着,发旋靠在笔直的椅背上,以一种先知的目光期待那个声音再次说话,再次不明白那个声音是否还站在他的身后,担心邻室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会吞没掉离去的脚步声。但那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 “难道阁下就没有去参加您表兄的葬礼吗?” 他回答说: “没有,在他入殓之前我就在这里向他告别了,因为他脸上已出现微笑般的异状。你无法相信他的前额是多么冰冷。” “您又这么说了!对一位并不熟识的女士怎么可以用‘你’相称!” “难道要说人道主义的而不是普通人的话吗?”他也不由自主地把话拉得很长,睡意朦胧的样子,好似一个人在伸懒腰和打呵欠。 “别开玩笑!——您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的,我在这里等待着。” “等待什么?” “等你。” 从他的后脑处传来一阵大笑,同时冲出来一句话:“傻瓜!等我!一定是别人不让您离开。” “真的。贝伦斯有一次早就恼火地打发我出院了。不过,那会是匆匆地离开,因为除了过去的旧病灶以外——我在小学求学时就有了—— 你要知道,贝伦斯又发现了新的,因此我才发高烧降不下来。” “还一直发高烧吗?” “是的,还有一点儿热度,几乎一直如此,变化不定,但不是疟疾。” “隐秘性疟疾吗?” 他沉默不语,扬了扬他那锐利目光上面严峻的眉毛。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 “你去过哪儿?” 一只手在椅背上拍打了一记。 “这么问太放肆!——我去过哪儿吗?哪儿都去了。去过莫斯科,” ——那个声音说的是“默斯考”,和先前把“人道”说成“门道”一样,也是缓慢地拉长了语调——“去过巴库,去过德国的温泉疗养地,去过西班牙。” “啊,去过西班牙。那儿好吗?” “不怎么样。旅行很困难,那里的人一半像胡萝卜。卡斯提尔十分贫瘠。克里姆林宫比那里高山河畔的皇宫或寺院更漂亮得多……” “是埃斯科里阿尔寺。” “对,腓力普的皇宫。那是一座叫人受不了的宫殿。我更喜欢卡塔卢尼亚的民间舞蹈,叫萨尔达娜舞,风笛伴奏。我自己也参加跳了。大家手握着手,围着一个圆圈跳舞,整个广场上挤满了人。真迷人,真是好极了,非常富有人情味。我买了一顶蓝色小帽,那里所有的男子和他们的小男孩都戴这种帽子,几乎成了一种非斯帽。我作静卧时戴它,平时也戴它。先生,您可以评价一下,看看它对我合适不合适。” “哪位先生?” “坐在这把椅子里的先生。” “我想是荷兰先生佩佩尔科恩吧!” “他已经作过评价。他说,我戴这帽子太合适了。” “他是这么说的吗?说完了吗?把句子说完了让人能听懂吗?” “哦,看来你的情绪不好。你想听到恶毒的尖刻的话语。你想取笑别人,可他比起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人要高明得多,好得多,体贴得多……比起那个好为人师、高谈阔论的地中海国家的人……可是,我绝对不允许别人对我的朋友——” “你还保存着我的透视片吗?”他以伤感的语调打断了那个声音。 声音大笑起来。“我得好好地寻找一番。” “我一直把你的揣在怀里。此外,我的床头柜上有个小像框,它在夜里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佩佩尔科恩已来到他的面前。他在找寻他的旅伴,从过道里走过来,站到了他坐着与背后的声音交谈的椅子前面—— 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塔楼,紧靠汉斯·卡斯托普的脚前,使处在梦游状态的他也不得不感到此刻必须站起来,以表示礼貌。他吃力地从处于两个人之间的椅子上直起身来——他把身子向边上移动了一些,使得三个人站成一个三角形,椅子处于他们的中间。 舒夏特夫人按照西方习俗的要求,给“先生们”作了介绍。她介绍汉斯·卡斯托普,说是以前的一位熟人,上次在这里逗留时认识的;介绍佩佩尔科恩先生时她没有作任何解释,只说了他的名字。这个荷兰人前额上和太阳穴两旁布满了引人注目的深深的皱纹——偶像般的阿拉伯风格的艺术品——苍白的目光注视着年轻人,朝他递过去一只手,宽大的手背上尽是老人斑。汉斯·卡斯托普心想,撇开他长矛似的指甲不考虑,是一只掌舵的手。他第一次处于佩佩尔科恩这位“大”人物直接影响之下。(“人物”——这个词在面对他时自然会出现在你意识中,别人一见到他立刻就会知道它的含义。人们甚至深信,一个“人物”绝不会是另一个样子。)这位六十岁老人宽阔的双肩、红润的面容和满头白发经受了动荡的青年时代的压力;还有那张痛苦得碎裂的嘴,长长的下巴,胡子稀疏地垂挂在圣洁的紧身马甲上。佩佩尔科恩本人非常彬彬有礼。 “先生,”他说,“——绝对如此,毫无疑问。不,请您允许我,毫无疑问!我今天晚上能结识您——结识一位可以信赖的年轻人——我是有意这么做的,先生。我对此倾注全力。我很喜欢您,先生;我——请吧!完了。请您答应我。” 没有提出异议。他的优雅手势太果断了,他喜欢汉斯·卡斯托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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