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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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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知道,”她说,“我曾经知道。该不会叫塔吉亚娜吧?不,不叫这个,也不叫娜塔莎。娜塔莎·舒夏特?不,我听见的不是这样。 等等,我有啦!她叫阿芙多吉亚。要不也跟这差不多。她肯定不会叫卡钦卡或者尼诺契卡什么的。真让我给忘记了。可我轻而易举便会弄清楚,如果您觉得必要的话。” 她真的第二天就打听到了人家的名字。吃午饭的时候,当那玻璃门哐啷一响,她刚好把它说出来。舒夏特夫人的名字叫克拉芙迪娅。 汉斯·卡斯托普没马上听明白。他让人家重复一遍,给他一个一个音节拼出来,直至终于记住。他一再地学着念舒夏特夫人的名字,同时睁大布满红丝的两眼瞅着她,想使名字与人慢慢对上头。 “克拉芙迪娅,”他说,“嗯,这倒还差不多,听起来挺美。”他毫不掩饰自己了解内情后的喜悦,从此一提起舒夏特夫人就只管她叫克拉芙迪娅。“您的克拉芙迪娅在搓面包球玩儿,我刚才看见了。这可不好啊。”——“问题看搓的人是谁,”女教师回答,“克拉芙迪娅倒蛮合适。” 是的,在这摆着七张餐桌的大厅里的一日数餐,对汉斯·卡斯托普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一餐将完,他总感到遗憾;但令人欣慰的是,过一会儿以后,过两个或者两个半小时吧,他又会坐在这里,而坐下去便觉得似乎从未站起来过。是啊,在两餐饭之间有什么值得一提呢?什么也没有。一次去水槽或者英国人聚居区的短短的散步,在躺椅里静卧一会儿,这算不上真正的间隙,构不成难以克服的障碍。要是有工作,有什么操心事,有精神上不易忽视和克服的困难,那又是另一码事了。可在“山庄”安排得明智而又成功的生活里,这些都不存在。汉斯·卡斯托普跟大家一起吃完这餐还未离席,又会因下一餐即将到来而满心欢喜——用“满心欢喜”来形容他期待与有病的克拉芙迪娅·舒夏特重新见面的心情是恰当的,而且这也是个并不太轻松愉快和简单平常的词。或许读者倾向于认为,只有那类愉快、平常的词,才适合于用来形容汉斯·卡斯托普其人和他的心境吧?可我想提醒大家,汉斯·卡斯托普是一个富有理性和良知的青年,不至于一看见和接近舒夏特夫人便满心欢喜。我们既了解这点,便可断定,如果有人把话传到他耳中,他一定会耸耸肩膀,表示不屑的。 是的,对某些修辞方式他不屑一顾——这个细节值得让大家知道。 他四处溜达,脸颊烧得红红的,嘴里哼着歌子,自顾自地哼着歌子,因为他心中充满了音乐,充满了激情。从前,谁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在一次集会或募捐的音乐会上,听一位矮小的女高音唱过一支歌,他现在又把它想了起来——一支胡说八道的玩意儿,开头是: 常常地,你的一句话 就打动我,多么奇异—— 他准备给加上: 一句来自你唇间的话 深深地钻进了我心里! 他突然耸耸肩,说了一句“可笑”,便停住不唱了;他觉得这首歌软绵绵的,故作多情,已经乏味和过时,只能对它嗤之以鼻——这样做,他心情是既伤感又庄严的。那种歌子,只能使另一些年轻人感到满足和愉快;例如,他能将我们习惯说的“他的心”,合法地、平静地、前景美好地“送给”山下平原上的某个健壮的小鸽子,同时心里充满合法的、前景美好的、合乎理性而从根本上讲也是愉快的感情。对于他汉斯·卡斯托普,对于他与舒夏特夫人之间的关系——“关系”二字是他自己想的,我们对此毫不负责——这种歌子完全不适合。他躺在椅子上,有心从美学的角度给它一个“愚蠢!”的评语,但半中间却停了下来,皱了皱鼻子,虽然他没有能找到更加适合的词。 然而有一点令他满意,在他这么躺着,倾听着自己的心,倾听着自己实实在在的心在周围一片寂静之中迅速地怦怦跳动的时候——那是一种按照院规在主要的静卧时间里笼罩着整个“山庄”的寂静。他的心顽强而急促地狂跳着,跟他自从上山来之后经常有的那样;只是最近汉斯·卡斯托普不再像头些日子似的十分在乎了。现在不好再讲它是自动地、无缘无故地乱跳,跟心情没有关系。关系存在着,也不难发现原委;心灵的激动自然地引起身体活动的加剧,这便是解释。汉斯·卡斯托普只要一想起舒夏特夫人——他是经常想起她的——就生出会引起心跳的感情。 不断增加的忧虑——两位祖父荡舟在黄昏时分 天气糟糕透了——在这点上,对于仅仅是暂住的汉斯·卡斯托普来说,可以讲运气很不好。雪倒没下,雨却一连几天落个不停,又大又讨厌;浓雾充满了山谷,还没完没了地闪电打雷,在山中引来一串串隆隆的回声。天本来已很冷,甚至连餐厅里也烧了暖气。 “可惜,”约阿希姆说,“我原来想,我们可以带上午餐去登阿尔卑斯宝藏峰,或者上别的什么地方去。可是看样子不成了。但愿你最后那个礼拜好一些。” 谁知汉斯·卡斯托普却回答: “别说啦。我压根儿哪儿都不想去。第一次走了走就不特别舒服。我最好的休养就是这么混日子,不要有多少变化地混日子。只有长住的人需要变化。我可只呆三个礼拜,干吗要那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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