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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我觉得你也太傻了。我以为你原是想说你爱我,可你却要绕着弯子来表达这个意思。”

  “行了吧,”他突然愤愤然抬起头看着她。“走吧,让我一个人呆在这儿。我不想听你这番似是而非的挖苦话。”

  “这真是挖苦吗?”她讥讽地笑道。她向他解释说,他坦白了他对她的爱,可他表达爱的话却很荒谬。

  他们沉默了许久,这沉默竟令她象孩子一样得意、兴奋。

  他乱了方寸,开始正视她了。

  “我需要的是与你奇妙的结合,”他轻声道,“既不是相会,也不是相混——正象你说的那样——而是一种平衡,两个人纯粹的平衡——就象星与星之间保持平衡那样。”

  她看着他。他非常诚恳、当然诚恳往往让他显得愚笨、平凡。他这样子令她不自由,不舒服。可是她又太爱他了。可他干吗要扯什么星星呢?

  “这么讲话太突兀了吧?”她调侃道。

  他笑了,说:

  “要签订条约最好先看看这些条款再说。”

  睡在沙法上的一只小灰猫这时跳下来,伸直它的长腿,耸起瘦削的背。然后它挺直身子很有气度地思考了一会儿,就飞也似地窜出屋去,它从敞开的窗口一直跳到屋外的花园中。

  伯金站起身问:“它追什么去了?”

  小猫气派十足地摇着尾巴跑下了甬路。这是一只普通的花猫,爪子是白的,可算得上是位苗条的绅士呢,这时有一只毛绒绒的棕灰色母猫悄悄爬上篱笆墙过来了。公猫米诺傲慢地向她走过去,摆出一副很有男子气的冷漠相儿。母猫蹲在公猫面前,谦卑地卧在地上,这个毛绒绒的弃儿仰视着他,野性的眼睛里放射出如同珠宝一样好看的绿色光芒。他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她,于是。她又朝前爬了几步爬到后门去,她软软地俯着身子,象一个影子在晃动。

  公猫细细的腿迈着庄重的步伐跟在母猫身后,突然他嫌她挡他的路了,就给了她脸上一巴掌,于是她向边上跑了几步,象地上被风吹跑的树叶一样溜到一边去,然后又顺从地俯下身体。公猫米诺装作对她不屑一顾的样子,自顾眨着眼睛看着园子里的景致。过了一会儿,她振作起精神,象一个棕灰色的影子一样悄然向前挪动几步,就在她加快步伐,转眼间就要象梦一样消失时,那幼小的老爷一个箭步跳到她面前,伸手照她脸上就是一个漂亮的耳光,一巴掌打得她卑谦地缩了回去。

  “她是只野猫,”伯金说,“从林子里跑来的。”

  那只迷途的猫四下里打量着,眼睛里似乎燃着绿色的火焰盯着伯金。然后她悄然转身,跑到园子里去了,到了那儿又朝四下里观望起来。公猫米诺转过脸来傲慢地看着他的主人,然后闭上眼睛雕塑般地伫立着。那只野猫圆睁着惊奇的绿眼睛一直凝视着,象是两团不可思议的火苗。然后她又象影子一样溜进厨房去。

  这时米诺又是一跳,一阵风似地跳到她身上,用一只细细的白爪子准确地打了她两个耳光,把她打了回去。然后他跟在她身后,用一只满是魔力的白爪子戏弄地打了她两下。

  “他干吗这样儿?”厄秀拉气愤地问。

  “他们相处得很好。”伯金说。

  “就因为这个他才打她吗?”

  “对,”伯金笑道,“我觉得他是想让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样做不是太可怕了吗!”她叫着走到园子里,冲米诺喊:

  “别打了,别称王称霸。别打她了。”

  那只迷途猫说话间就影儿般地消失了。公猫米诺瞟了一眼厄秀拉,然后又倨傲地把目光转向他的主人。

  “你是个霸王吗,米诺?”伯金问。

  苗条的小猫看看他,眯起了眼睛。然后它又把目光转开去,凝视远方,不再理睬这两个人了。

  “米诺,”厄秀拉说,“我不喜欢你。你象所有的男人一样霸道。”

  “不,”伯金说,“他有他的道理。他不是个霸王,他只不过是要让那可怜的迷途猫儿承认他,这是她命中注定的事。你可以看出来,那迷途猫长得毛绒绒的,象风一样没个定型儿。

  我支持米诺,完全支持他,他是想平静。”

  “是啊,我知道!”厄秀拉叫道,“他要走他自己的路——

  我知道你这番花言巧语的意思,你想称王称霸。”

  小猫又看看伯金,对这位吵吵嚷嚷的女人表示蔑视。

  “我很支持你,米西奥托,”伯金对猫说。“保持住你男性的尊严和你高级的理解能力吧。”

  米诺又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看太阳。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撇下这两个人,兴高采烈地竖起尾巴跑远了,白白的爪子欢快地舞动着。

  “他会再一次寻到那漂亮的野猫,用他高级的智慧招待招待她。”伯金笑道。

  厄秀拉看着园子里的他,他的头发被风吹舞着,眼睛里闪着挖苦的光芒,她大叫道:

  “天啊,气死我了,什么男性的优越!这是什么鬼话!没人会理会这套鬼话的。”

  “那野猫,”伯金说,“就不理会,可她感觉得到这是对的。”

  “是吗?”厄秀拉叫道。“骗外行去吧!”

  “我会这样的。”

  “这就象杰拉德·克里奇对待他的马一样,是一种称霸的欲望,一种真正的权力意志,①太卑鄙,太下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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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是德文,出自尼采(1844—1900)的著作《权力意志》。

  “我同意,权力意志是卑鄙下作的。可它在米诺身上就变成了一种与母猫保持纯粹平衡的欲望,令她与一个男性保持超常永久的和睦关系。你看得出来,没有米诺,她仅仅是只迷途的猫,一个毛绒绒的偶然现象。你也可以说这是一种权力意志。”

  “这是诡辩,跟亚当一样陈旧的滥调。”

  “对。亚当在不可摧毁的天堂里供养着夏娃。他独自和她相处,就象星星驻足在自己的轨道里一样。”

  “是啊,是啊,”厄秀拉用手指头指点着他说,“你是一颗有轨道的星星!她是一颗卫星,火星的卫星!瞧瞧,你露馅儿了!你想要得到卫星。火星和卫星!你说过,你说过,你自己把自己的想法全合盘托出来了!”

  他站立着冲她笑了。他受了挫折,心里生气,可又感到有趣,不由得对厄秀拉羡慕甚至爱起来,她那么机智,象一团闪闪发光的火,报复心很强,心灵异常敏感。

  “我还没说完呢,”他说,“你应该再给我机会让我说完。”

  “不,就不!”她叫道。“我就不让你说。你已经说过了,一颗卫星,你要摆脱它,不就这个吗?”

  “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回答,“我既没有表示这个意思,也没有暗示过、也没有提到过什么卫星,更不会有意识地讲什么卫星,从来没有。”

  “你,撒谎!”她真动了气,大叫起来。

  “茶准备好了,先生。”女房东在门道里说。

  他们双双朝女房东看过去,眼神就象猫刚才看他们一样。

  “谢谢你,德金太太。”

  女房东的介入,让他们沉默了。

  “来喝茶吧。”他说。

  “好吧,”她振作起精神道。

  他们相对坐在茶桌旁。

  “我没说过卫星,也没暗示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指单独的星星之间既相关联又相互保持平衡、平等。

  “你露馅了,你的花招全露馅了。”她说完就开始喝茶。

  见她对自己的劝告不再注意,他只好倒茶了。

  “真好喝!”她叫道。

  “自己加糖吧。”他说。

  他把杯子递给她。他的杯子等器皿都很好看。玲珑的杯子和盘子是紫红与绿色的,样式漂亮的碗和玻璃盘子以及旧式羹匙摆在浅灰与紫色的织布上,显得富丽高雅。可在这些东西中厄秀拉看出了赫麦妮的影响。

  “你的东西够漂亮的!”她有点气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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