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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她仍然用一双凝眸盯着他的脸,这眼神那么好奇,令他激动。他自我意识极强,为自己的迷人之处深感喜悦。他感到浑身是劲,有能力释放出惊人的能量。同时他也意识到姑娘那蓝色的眼睛大胆地盯着自己。她的眼睛很美,鲜花般的媚眼睁得圆溜溜的,赤裸裸地看着他。她的眼屏上似乎漂浮着一层彩虹,某种分裂的东西,就象油漂浮在水上,那是忧郁的眼神。在闷热的咖啡馆里,她没戴帽子,宽松简朴的外套穿在身上,领口扎着一根细带。这细带是用贵重的双绉做的,柔软的带子从娇嫩的脖颈处垂下来,细纤的手腕处也垂着同样的带子。她容颜纯洁娇好,实在太美了。她长得端庄,金黄色的鬈发披挂下来,她挺拔、玲珑、柔软的体态显示出了每一处细小的曲线,脖颈显得纤细,烟雾缭绕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她很沉稳,几乎不露表情,一幅若即若离的神态。

  她太让杰拉德动情了。他感到自己对她有一种巨大的控制力,一种本能上令人心儿发痛的爱。这是因为她是个牺牲品。他感到她是处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则是在施恩惠于她。这令他感到自己的四肢过电般地兴奋,奔涌着情欲的浪潮。如果他释放电能,他就会彻底摧毁她。可她却若有所思地等待着。

  他们聊着些闲话,聊了一会儿,伯金突然说:

  “裘里斯来了!”说着他站起身,向新来的人移动过去。姑娘奇怪地动了动,那样子不无恶意,身子没转动,只扭头朝后看去。这时杰拉德在看着她浓密的金发在耳朵上甩动着。他感到姑娘在密切地注视着来者,于是他也朝来人看去。他看到一位皮肤黝黑、身材颀长,黑帽子下露出长长黑发的小伙子行动迟缓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天真、热情但又缺乏生气的笑容。他走近了急忙上前来迎接他的伯金。

  直到他走近了,他才注意到这姑娘。他退缩着,脸色发青,尖叫道:

  “米纳蒂,你在这儿干什么?”

  咖啡馆里的人一听到这声尖叫都象动物一样抬起了头。海里戴无动于衷,脸上露出几乎有点蠢笨的微笑。姑娘冷冷地看着他,那表情显得深不可测,但也有些无能为力。她受制于海里戴。

  “你为什么回来了?”海里戴仍然歇斯底里地叫着,“我对你说过不要回来。”

  姑娘没有回答,只是仍然冷漠、沉重地直视着他,他向后面的桌子退缩着,似乎要保护自己。

  “你知道你想要她回来,来,坐下。”伯金对他说。

  “不,我不想要她回来,我告诉过她,叫她别回来了。你回来干什么,米纳蒂?”

  “跟你没关系。”她极反感地说。

  “那你回来干什么?”海里戴提高嗓门尖叫着。

  “她愿意回来就回来吧,”伯金说,“你坐下还是不坐下?”

  “我不,我不跟米纳蒂坐一块儿。”海里戴叫道。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用不着害怕。”她对海里戴尖刻地说,但语调中有点自卫的意思。

  海里戴走过来坐在桌旁,手捂住胸口叫道:

  “啊,这把我吓了一跳!米纳蒂,我希望你别干这些事。

  你干吗要回来?”

  “跟你没关系。”她重复道。

  “你又说这个。”他大叫。

  她转过身,对着杰拉德·克里奇,他的目光闪烁着,很开心。

  “你西(是)不西(是)很怕野蛮人?”她用平缓无味、孩子般的语调问杰拉德。

  “不,从来没怕过。总的来说,野蛮人并无害——他们还没出生呢,你不会觉得可怕的。你知道你可以对付他们。”

  “你金(真)不怕吗?他们不是很凶恶吗?”

  “不很凶。其实没多少凶恶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没有多少是危险的。”

  “除非是兽群。”伯金插话道。

  “真的吗?”她说,“我觉得野蛮的东西都太危险了,你还来不及四下里看看,他们就要了你的命。”

  “你遇上过?”他笑道,“野蛮的东西是无法划分等类的。

  他们就象有些人一样,只有见过一面后才会兴奋起来。”

  “那,做一名探险者不是太勇敢了吗?”

  “不。与其说是恐怖倒不如说是艰险。”

  “啊!那你害怕过吗?”

  “在我一生中?我不知道。怕过,我对有些东西就感到怕——我怕被关起来幽禁在什么地方,或着被束缚起来。我怕被人捆住手脚。”

  她凝视着他,天真的目光令他心动,头脑倒平静了。他感到她从他这里得到了他的自我暴露,似乎是从他躯体内黑暗的最深处得到的,这太有趣了。她想了解他,她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裸体。他感到,她被他吸引着,她命中注定要与他接触,因此她必须观察他、了解他。这让他感到很得意。同时他还感到她必须投入他的手心里,听他的才行。她是那么世俗,象个奴隶似地看着他,被他迷住了。倒不是说她对他说的话感兴趣,而是她被他的自我暴露迷住了,被他这个人迷住了,她需要他的秘密,需要男性的经验。

  杰拉德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笑,精神焕发但并不很清醒。他双臂搭在桌上,一双晒得黝黑可怕的动物般的手朝她伸展着,不过他的手型很好看,很漂亮。这双手迷住了她,她知道自己被迷住了。

  别的男人来到桌前同伯金和海里戴交谈。杰拉德压低嗓门冲米纳蒂说:

  “你从哪儿回来的?”

  “从乡下,”米纳蒂声音很低,但很圆润。她紧绷着脸,她时不时地瞟一眼海里戴,眼中燃起了怒火。神色沉郁的小伙子看都不看她,不过他是真怕她。有时她就是不理杰拉德,看来杰拉德并没有征服她。

  “那么海里戴跟你回来有什么关系?”他依旧声音低沉地问她。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说:

  “是他让我走的,让我跟他同居,可现在他想甩了我,但又不让我跟任何别的人在一起生活。他想让我隐居在乡下。然后他说我害了他,他无法摆脱我。”

  “他简直失去理智了。”杰拉德说。

  “他就没有理智,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她说,“他总等别人告诉他做什么他才做什么。他从来没按自己的想法做过什么事,因为他不知道他想什么。他整个儿是个孩子。”

  杰拉德看着海里戴那柔和、颓废的脸。那张脸很有魅力;

  那柔和、热情的性格很可掬、宜人。

  “但他并不能控制你,对吗?”杰拉德问她。

  “你知道是他强迫我跟他同居的,我并不愿意,”她说,“他来冲我大叫,哭着说我要是不跟他回去他就没法儿活,你从来没见过他流那么多的眼泪。每次他都这样。可现在我怀孕了,他想给我一百镑打发我到乡下去,从此再也不见我,再也听不到我的音讯。我就不这样,不——”

  杰拉德脸上露出奇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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