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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幽默观(2)


  据我所知,麦克甘现在已经死了。我并不为此难过。说实话,我觉得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通过往椅子上放图钉、往床上放荆棘或往靴子里放活蛇来拿别人取乐的时代早已过去了。

  在我看来,好的幽默的本质好像总是这样的:它必须不伤害人而且不含恶意。我承认,我们所有人的身上都有某种对别人遭殃幸灾乐祸的古老原始的魔鬼似幽默或快意,它就像我们的原罪那样附着在我们身上。看见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肥肥胖胖、煞有介事的人突然踩着香蕉摔倒本不该成为一件可笑可乐的事,但实际上却是如此。当一个溜冰者在湖面上优雅地绕圈子并向别人炫耀其技艺时,如果他突然破冰落水而变成落汤鸡,那么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会欢声大叫。而对原始的野蛮人来说,在这类情况下如发现跌跤者跌断了脖子或落水者再也上不来了,那他们可能就找到笑话的精彩所在了。我能想象出一群史前野人站在落水者失踪的冰窟窿边大笑的情景,他们不笑破肚皮是不会罢休的。假如那时有史前报纸之类东西的话,落水事件会以这样的标题形诸报端:

  趣闻:某先生跌入冰窟溺水而亡

  但随着文明的发展,我们的幽默感减弱了。我们从诸如此类的事里已得不到多大乐趣了。

  不过,孩子们身上仍然大量地保留着这种原始的快乐感。

  我记得有一次看见两个小男孩在街边做雪球。正当他们在收集积雪备用的时候,一个头戴丝礼帽的老先生走了过来,从外表看他属于“乐呵呵的老绅士”那类人物。一看见那两个男孩,他的金丝眼镜便流露出了慈爱的快乐之光。“喂,孩子们,来吧,随便用雪打我吧!随便打!”由于太高兴了,他根本没注意便跨出人行道进入了街心。一辆快速驶过的马车撞了他一下,使他仰天倒在了一大堆雪里。他躺在那儿气喘吁吁的,挣扎着弄掉脸上和眼镜上的雪。那两个孩子拿起雪球就朝他冲了过去。“随便打!”他们高喊道,“把他埋起来!把他埋起来!”

  我再重复一遍,对我来说(我想对我们多数人都是如此),幽默的首要条件是,它必须不伤害人或不含恶意,同时也不应(哪怕是偶一为之)展现任何悲哀、痛苦和死亡的真实景象。苏格兰的很多幽默(我承认其一般价值),在我这个非英格兰人看来,在这方面是有缺陷的。不妨举个大家熟悉的例子(我认定它已众所周知,而且我不是为举例而举例)。

  有个苏格兰人有一个小姨子——他妻子的妹妹——他和她一见面就会互相抬杠。他拒绝和她一起去任何地方。尽管他妻子一再恳求,他仍然总是一意孤行。后来他妻子病危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临终时她小声地对他说:“约翰,你和珍妮特一起坐车去送葬,好吗?”那个苏格兰人经过一番内心斗争,终于说:“玛格丽特,看你的份上我只好答应,不过我一整天的心情可就全给破坏了。”

  一想到这个故事所营造的实在而鲜明的情景——快咽气的妻子、阴暗的房间和无力地说出的临终请求——不管它有多幽默,我都笑不起来。

  无疑苏格兰人的看法完全不同。在我看来,这一了不起的民族——就个人而言我对它没多少敬意——好像总是喜爱厄运胜过喜爱阳光,他们欢迎所有的人将遭受天谴的厄运,并乐于在死亡的阴影下冷酷而开心地生活。在所有的民族中,唯独他们把魔鬼变成了一个不无某种冷酷魅力的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们给他的昵称是“角老头”。无疑,对待事物的原始、野蛮态度也渗入了他们的幽默之中。对经常且直接和死亡打交道的原始民族来说,来世是一种能在午夜的森林中感觉到,能在咆哮的狂风中听到的活生生的现实——对这样一个民族来说,为了战胜恐惧,强做欢颜去与幽冥世界打交道是自然而然的。守灵和围着尸体狂欢的做法把我们带回到了世界的蛮荒时代——可怜的野蛮人不胜惶恐与哀伤,却假装死者仍然活着。我们今天在葬礼上使用黑纱和举行隆重仪式,这与野蛮人的守灵狂欢是一脉相承的。我们的殡葬承办人不过是古代和蔼的守灵主持人(其职责在于维持死亡舞蹈的欢快气氛)演变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死亡的狂欢仪式和排场发生了改变,到最后强作的欢颜消失了。如今有黑色的灵枢和阴沉的肃穆象征我们的绝望是多么冷峻而庄严。

  恐怕这篇文章越写越一本正经了,很抱歉。

  在先前把话题岔开的时候,我正准备说还有一种类型的幽默也是我无法欣赏的。那是一种特殊的故事,说得动听点或许可称之为英国掌故吧。它所讲的总是王公贵族的事儿,除所涉及的人物地位尊贵外,其内容完全是空洞无物的。

  以下便是一个例证。

  “第四代马博罗公爵承祖业掌管布伦罕府邸,素以慷慨好客闻名于世。某日公爵进餐厅午餐,发现在场的客人有三十人,而餐桌仅可容纳二十一人。‘噢,那好办,’公爵毫不为难地说,‘我们当中有些人得站着吃了。’众客人——当然——哄然大笑。”

  我唯一纳闷的是他们竟然没有笑死了事。仅仅是哄堂一笑,好像实在对不住这么悄皮的一个故事。

  以威灵顿公爵为中心编出来的俏皮故事也流行了三代人。最典型的威灵顿公爵故事经过不断简化,其实已变得单薄如一副骨架,就像以下模样:

  “有一次,一个年轻中尉遇到威灵顿公爵从西敏寺出来。‘早上好,公爵大人,’他说,‘今天早上太湿了。’‘可不是嘛,’公爵僵硬硬地还了一个礼,说,‘可那个该死的滑铁卢早晨比这湿多了,先生。’那位年轻中尉理当受此责备,于是便低下了头。”

  滥用掌故的不仅仅是英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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