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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对啦。噢,汤姆,你应该见见他,他一点也没变。”

  “我想他不会变。”桑德斯说。即便站在屋外,他也能闻到烟味。

  护士用一种严肃的语调说道:“我来了,教授。”然后大步迈进屋去。桑德斯往里看去,这是一间工作人员休息室,马克斯·多尔夫曼的轮椅停放在屋中央的台子旁。一群漂亮的助手围拢着他,这些女人在和他争论,而坐在中间的多尔夫曼头发蓬乱,愉快地咧嘴笑着,吸着接在长烟嘴上的香烟。

  “他来这儿做什么?”桑德斯问。

  “加文请他来商讨公司合并的事。难道你不去和他打个招呼?”亨特问。

  “哦,天哪,”桑德斯说,“你是了解马克斯的,他能让你发狂。”多尔夫曼喜欢提些常识性的问题,但所用的方式是间接的。他那令人啼笑皆非的说话方式既含挑衅,又富嘲弄的意味。他特别喜爱反驳,而撒谎时毫不犹豫。若是听众发现他在撒谎,他会赶紧说:“对,你说的对,我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想的。”接着又会以相同的令人困惑和省略的方式继续侃侃而谈。他从不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而把许多材料提供给听话人,让其自己拼凑出结论。所以,他那杂乱无章的授课方式让那些行政管理人员们困惑不解、疲惫不堪。

  “可你也是这样的人,”亨特边说边瞧着他,“我肯定他喜欢和你见面。”

  “现在他忙着哩,也许以后会有机会的。”桑德斯看了看表。“再不走,我们吃午餐就要迟到了。”

  他转身沿走廊走去,亨特紧走几步跟上了他。她眉头紧锁地问:“他是不是每次都使你发怒?”

  “他会激怒每个人,那是他的绝活儿。”

  她迷惑不解地瞧着他,想再说些什么,想想还是不说的好,于是她耸了耸肩说:“我的感觉倒还好。”

  “我现在还没有作那种谈话的心境,”桑德斯说,“也许以后找机会谈,但不是现在。”他们下了楼梯,朝一楼走去。

  为了和现代化高科技公司机构尽量精简的特点保持一致,数通公司一直不设职工食堂,因此,中晚餐就在当地餐馆解决,其中多数是在附近的第二水磨石餐厅。可是由于商讨公司合并事宜需要保密,数通公司只好在一楼用镶板装饰的大会议室里举行午餐了。12点半,数通公司技术部的各个主要经理、康利-怀特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以及戈德曼萨克港的银行家都准时到了,会议室显得很拥挤。公司倡导平等主义的精神气质,因而没有指定就餐座位,但是康利-怀特公司的主要负责人还是在会议室前面那张餐桌一侧围着加文落了座,那一侧就成了权力的中心。

  桑德斯在他们的对面选了张离加文较远的椅子坐下来,使他惊讶的是,斯蒂芬尼·卡普兰也悄悄地在他右边椅子里坐下。斯蒂芬尼通常紧靠着加文落座,而桑德斯则按等级明显地坐在她的后面。此时,坐在桑德斯左面的是比尔·埃弗兹,他是人事部的头儿,忠厚善良,只是反应有点迟钝。穿着白色外衣的侍者在忙着上菜。桑德斯趁着空儿谈论着在奥尔斯岛钓鱼的话题,因为埃弗兹最喜欢钓鱼。斯蒂芬尼像平时一样,午餐的大部分时间一声不吭,似乎她自己已从餐室退隐一样。

  桑德斯这才感到自己冷落了她,午餐接近尾声时,他转过头对她说:“斯蒂芬尼,我发现近几个月来,你来西雅图这儿比以前频繁了,是不是因为公司合并的事?”

  “不是,”她微笑着,“我的儿子是这儿一所大学的一年级学生,因而我很想来看看他。”

  “他学什么专业?”

  “化学。他想攻读材料化学,显然这门学科的领域很宽广。”

  “我听人说过。”

  “他所谈的话题我有一半听不懂。想想看,孩子都比你懂得多,这多有趣。”

  他点点头,想找些其他话问她,但这谈何容易:虽然他和斯蒂芬尼这样坐着开会已有多年,但他对她个人的事知之甚少。她嫁给了在圣何塞教经济学的一位教授,他有着一张讨喜的圆脸,蓄着小胡子。他俩在一起时,他总是滔滔不绝,而斯蒂芬尼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她又高又瘦,不善言语,给人一种缺乏社交风度的印象。据说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高尔夫球手,至少加文总是她的手下败将。凡是熟悉她的人都清楚,她这么频繁地将加文打败是十分错误的;爱说笑打趣的人说,要是她在打高尔夫球时多输给他几次,她就会青云直上了。

  加文并不真的喜欢她,但他也从不会有辞退她的念头。不偏不倚、一本正经、不知疲倦以及她对公司的奉献精神这些特点,使她成了一个传奇式人物。她每天晚上工作得很迟,多数周末都来上班。几年前她患癌症后,连一天也未休息过。显然她的癌症已经治愈,至少桑德斯未听说过她旧病复发。然而她患的癌症治愈后,对非个人领域里的事、对数字和分发表格等事更显得冷酷无情了,下班后工作的热情也更加高涨。经理们早晨来到办公室,往往首先看到的就是被这个“秘密炸弹”枪毙掉的得意项目申请计划,而他们还丝毫不明白被枪毙的原因。因此,她那喜欢在社交领域里保持清高的癖好不仅仅是她自己生活不舒适的写照,也是在提醒人们她在公司拥有多大权力,以及她是如何使用这个权力的。她自己的那套方式是不可思议的,也是具有潜在危险的。

  就在他搜索枯肠找话讲时,斯蒂芬尼悄悄地朝他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说:“汤姆,今天上午的那个会,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我希望你别介意,别介意这次新的人事变动。”

  桑德斯努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惊讶。12年来,斯蒂芬尼私下里从未如此直截了当地和他谈过,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她现在会这样做。他立刻警觉起来,所以一时也不知该怎样答她的话。

  “不过,这次变动令人震惊。”他说。

  她凝视着他。“我们许多人都感到震惊,”她轻声地说,“库珀蒂诺方面一片哗然,许多人对加文的决定提出了疑问。”

  桑德斯皱起了眉头,他想,斯蒂芬尼从未说过加文的坏话,甚至连拐弯抹角的批评也不曾有过,从来没有。可是现在她这样说,是在试探他?不管怎样,他一言不发,只顾用叉子拨弄着食物。

  “我可以想象你对这次新的任命是不高兴的。”

  “那只是因为太出乎意外,恍若晴天霹雳。”

  斯蒂芬尼奇怪地看了他片刻,仿佛他使她失望了一样,接着她点了点头。“公司合并的事也总是这样。”她说话的口吻更加坦率公开了。“我在康普索夫公司工作时,正巧碰上和西曼特公司合并的事,那时的情形和现在的一样:最后一分钟才宣读任命书,组织机构骤然作了调整,许多人保住了位子,许多人失去了职业,连续好几个星期,人人都处于惶恐之中。把两套组织融合在一起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而把这两班人马合在一块尤为困难,因为两个团体的文化差异太大,加文必须使他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她向加文坐的那一侧做了个手势。“瞧瞧他们,”她说,“康利-怀特公司的所有人都穿着西服,而我们公司除了律师外,没人穿西服。”

  “他们是东海岸的人。”桑德斯说。

  “但是这不仅仅是东海岸的问题。康利-怀特炫耀自己是一家多种经营的通讯公司,但实际上经营的项目并不多。它主要经营课本,这是赚钱的买卖,但必须向得克萨斯州、俄亥俄州和田纳西州的学校董事会推销它们。由于这些学校的许多人极其保守,所以康利-怀特出于本能和经验也必须循其保守之道。康利-怀特想和我们合并,是因为他们渴望拥有能跨入下个世纪的高科技生产力。但是,他们是适应不了一个非常年轻的公司的思维方式的,在我们这儿,工作人员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上班,大家见面时只称对方的名字,他们对此大为吃惊。另外,”斯蒂芬尼再次压低了声音补充说道,“康利-怀特公司下设好多部,加文还要对付这些事。”

  “下设哪些部?”

  她朝桌子的首席方向指了指。“你也许已经注意到他们的总裁没来,那个大人物没给我们这个面子,他要到本周末才会露面。现在他只派来了僚属,坐在这里的最高官员是总会计师埃德·尼科尔斯。”

  桑德斯瞥了一眼刚才见过的那个神情可疑的尖脸男人。斯蒂芬尼说:“尼科尔斯不想买我们这家公司,认为我们开价过高,而且实力不强。去年,他想和微软公司结成战略性的联盟,但是盖茨断然否决了他的计划。接着尼科尔斯想买下内部视盘公司,但又成为泡影:因为棘手问题太多,况且内部视盘公司因辞退工人太多而声名狼藉。就这样他们找上了我们,可是尼科尔斯对现在这个目标并不感兴趣。”

  “确实他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桑德斯说。

  “主要原因还是他憎恨康利那个小家伙。”

  坐在尼科尔斯旁边的是约翰·康利,是个20来岁、戴眼镜的年轻律师。康利一看就比周围的人年轻得多,他侃侃而谈,拿着叉子在空中比划着,好像在向尼科尔斯阐述自己的观点一样。

  “埃德·尼科尔斯认为康利是个蠢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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