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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人们模糊地预想着天灾人祸即将到来。他们对这莫名其妙的预感感到害怕。就在今天,久政、长政这称雄三代的浅井家灭亡。大伙儿觉得这一年应该不会就这么平静度过的。这种想法倒不是基于对“浅井家”的眷恋或是感情,而是由于曾经如此熟悉的家族竟然在一夕之间烟消云散,教他们因而十分恐慌的缘故。

  “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从未有过一年像今年一样,近江的每一个人都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人们心中或多或少地都相信世界就快到尽头了。

  他们之所以对织田军冷眼相向,不外是因为织田信长这个新霸主的名字对他们来说仍旧十分陌生,而且听说织田军在攻打小谷城之前,还曾炮轰过竹生岛。

  自然,站在织田的立场,炮轰浅井家的武器贮藏库竹生岛不过是战略而已,但湖畔一带的居民却认为这是一种罔顾竹生祭神、无法无天的恐怖行动。

  直到十一月底,气温才忽地下降,近江一带下起雪来了。感觉上这大寒是突如其来,之前并没有任何冬天的预兆。雪每天每天下着。这年的冬天也比往年冷。不来则已,一来就硬是比从前一年都冷。

  而比良山的山巅更是随时都埋在云堆里,看得见的部分则覆着白雪。枯芦苇丛一带的黑黝黝的湖上结了一层薄冰。

  人们从未如此渴望过春天的来到。他们关在家里等待,一面又为了一些令人惶惶不安的小道消息蹙紧眉头。

  几乎每天都会传出小道消息。譬如说,从坚田开出去的船在一个星期后又开了回来,船上载着十一具尸体;从坂本开出去的船在一夜之间,遭海盗船袭击了八次,连同落难武士一行计十余人,赤条条地仓皇逃回。

  从这些消息看来,似乎有好几组的海盗在湖上横行霸道,每组数人至十数人不等。而且这几组海盗彼此之间也还不断地发生血腥争斗。

  这些小道消息并不单是湖上的,也传说从今津到小滨的九里半的路上有盗贼出没,偷袭往来的行人。甚至预言说,只待雪一融,许多过路人的尸体便会摊露出来。

  事实上,自浅井家灭亡之后,近江一带是纳入织田信长的势力范围了,然而除了湖南边的一部分地区外,治安极其紊乱。

  信长在攻下小谷城后便平定了江北。他命羽柴秀吉出治浅井的故土,自己则以佐和山城为阵地,攻降了鲶江城的六角义治。就此,信长将多年的宿仇一一收拾干净。

  这一年,信长度过了他一生中难得的一个宁静的秋。只在九月时派出一支军队征讨伊势。

  翌年,即天正二年的元旦,信长在岐阜城开了一场史上难得一见的新年贺宴。筵席上,大伙儿不讲虚礼,开怀畅饮,而朝仓义景和浅井父子等三个人的首级也被公开展示。当着首级前,众将士喝的喝,舞的舞,唱的唱。

  天正二年,该是信长准备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了。虽说近畿一带已列入势力范园,但四边的邻土却仍是群雄割据的局面。东与据有信浓、骏河、远江一带的武田氏为邻,北边是加贺、越前一带的本愿寺的门徒的根据地。而西边的丹波、播磨则分别为波多野、一色、赤松氏所盘踞,信长从未与之交手。再者,南边这南纪一带威令未及,就算是在他的领土近畿里的伊贺竟也是反信长的根据地,以本愿寺门徒为主。大阪本愿寺的势力深及全国各地,长期以来带头和信长顽抗。

  或许是情势所迫罢,信长在天正二年时,总算准备对这么一大片领土好好作一番整顿。就在这年三月,信长从岐阜迁到佐和山城,稍作停留后,即又经水原渡船到坂本,再从那儿上京,晋谒天皇。紧接着在四月,他出兵攻打本愿寺,自己也坐镇指挥。然而由于本愿寺门徒三千五百人奋勇抵抗,信长因而未能达成目的,于是就在五月二十一日先行返回岐阜。

  当时,本愿寺的门徒分布在全国各地,而且彼此之间十分团结,只要一出事,所有的门徒都会起而反抗。信长之所以屡战不下,就是因为他们团结的力量实在是不容轻侮。

  近江的原领主六角、浅井和本愿寺原本就互通口气,如今两家虽已灭亡,但门徒们却仍照旧在大阪本愿寺的指挥下和新霸主对峙。

  因此近畿一带虽说是信长的势力范围,反抗分子却到处藏匿,治安绝谈不上稳定。

  浅井氏灭亡后,不知不觉地已过了半年。冬天和春天匆匆逝去,天正二年的夏天就要到来。

  二

  疾风之介将两只野兔从腰间卸下,抛到地上,跟着便在廊下坐了下来。

  暮色开始在四周罩下。一整天漫走山野的疲劳,也在这时重重地压顶而来。疾风觉得自己是走得有些过头了。

  那日在被掳的途中,肩上的伤化了脓,意外地又恶化了一阵子,直到大约一个月前才完全痊愈。之后,身子是一天天灵活起来了,不过像今天,从中午就出门走到这般晚,还算是头一遭。

  “咦!你回来啦?”

  觉得像是才刚从后门进来而已,不想阿凌的声音却突然在身旁响起。

  “怎的这么晚呢?上哪儿去鬼混了?”

  疾风之介也不回头看她,只是隔着即将淹没于暮霭中的小谷,凝望着那和自己遥遥相对的杂树林坡。

  光听这措词,绝对无法想象竟会出自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姑娘之口,阿凌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就像个女流氓。疾风之介至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弄懂这女人说话的方式和话里真正的意思。

  倒并不是真轻佻,真像女流氓。由于幼时丧母,阿凌自小在这比良山中,就被当作男孩一般带大。身为一个野汉子的女儿,阿凌只知道这种说话的方式。

  对现在的疾风之介来说,阿凌的话反倒有种少女稚嫩的美。

  “我猎了两只兔子。你带回家吧!”疾风之介说道。

  “疾风!”阿凌说道。“你是不是想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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