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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意的是我将来可以往哪方面发展?”山口用冷冷的眼光看着道介,又说:“也就是说,和你相反。”

  老实说,道介无法立刻回答。他有一种被对方完全指出缺点的感觉。

  “我很担心,当有人问我到底要往哪个方向发展时,我觉得好像哪里都行不通。”

  山口就是这么直言不讳,一点都不会揣测对方的想法。虽是亲密的朋友,但有关作品的事,道介多少有点难以启口。

  “我不太清楚你的情绪。”

  道介说。除此之外他不晓得该怎么说,而且这也是唯一不会说错的说法。道介有道介的办法,不管怎么打通,都有层层往高处走的路,问题只在于道介的心怎样安定的问题。

  “是的,必须把情绪弄清楚。”

  山口粗暴地说,关于这个问题也不再说什么。他的态度似乎明示着,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

  直到山口返回京都后,道介还在不停思索他的这句话。樱花不知几时谢了,自然之中好像有了空隙,四月末的郊外田野,飘荡着奇妙的倦怠感,道介每天都去那里散步。几年来,从未对工作如此深思过的他,心想:不站起来不行了,无论如何,非得突破千篇一律的作风不可。

  在思考工作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总会想到晓子,一注意到这点,他就像被什么东西追逐般,匆匆地回家,在工作室的泥地房间的竹椅上坐下,时而发呆,时而把酒温热,用自己做的大碗喝着酒。

  铃子突然到他的工作室拜访时,他也像这样,任何人看来像是很悠闲的时刻,其实自己却不觉得轻松。那时他正坐在泥地房间的草席上,一个人喝着酒。

  看到在阿婆的带领下往正房这边走来的铃子,道介也没把酒杯放下,而径往嘴里送去。

  命运终于来临了,他这样想着,但一觉察往这里走来的女性不是晓子而是铃子时,他有轻微的失望。

  “啊!”

  铃子没想到会在入口处碰到道介,因此停下脚来。

  “壮观吧!”

  道介说。此时他才真正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女性不是晓子而是铃子。半年前在京都相会时并不觉得她们有多像,现在看来简直一模一样。两人坐在一起,可以清楚地看出年龄的差异,但面对铃子,除掉自然围绕在她四周的年轻气息,简直长得完全一样。

  前些日子听到电话中铃子的声音和晓子很像,而吓了一跳,写信的笔迹也相似得令人吃惊,然而比这些更甚的是,不论眼睛、鼻子或嘴唇等,铃子都跟当年的晓子无分轩轾。

  “来的正是时候,尝尝我自己做的奶油烧香菇吧!”

  道介说。妻子珠江所住的医院的杂工,前几天送来自己家里种的香菇,道介十分珍惜,舍不得分送给邻居。虽然不是非到银座才买得到的特佳质量,但论起香味,则比买的要好很多。

  “是上好的下酒菜,你如果不喝酒的话……”道介说。

  “我喝酒的。”

  铃子说。像这个时候,她就和晓子不同。

  进入工作室的铃子,有好一会儿的时间,瞪大眼睛看着四周令她惊异的事物,最后才侧坐在草席上,两腿整齐地放着,裙襬很恰当地盖在膝上。

  那种姿态怎么看都比端坐的女性来得优美,道介像目睹珍贵物品般直盯着她看。

  拿酒瓶的样子实在不行,但自有其不觉得粗野的美感,这点着实使他觉得不可思议。

  铃子虽然说要喝酒,但并未往自己的酒杯倒酒。在替道介斟酒时,她说:

  “什么时候约阿姨见个面吧!”然后,她耸了一下肩,在自己杯里倒入酒,径往嘴边送。“你都是一个人住吧!”

  “是的。”

  “很好啊!”

  “你觉得这样好吗?”

  “阿姨现在也一个人住,是她说一个人住很好的。可是,说真的,她变得有点难以取悦,我最近总是避免接近她。简直有点可怕。”铃子说。

  §一九

  道介觉得自己的工作室闪着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光辉。

  铃子不时站起来,从正房的阿婆那里接过小碟食物,端到工作室里来。她两手把碟子举到与脸齐高的高度,边注意着脚步,踩着踏石而来的姿态,融合了古典的优雅与新潮的活泼,显得很调和,毫无不自然之感。

  道介自斟自饮,偶尔突然想到似的替铃子的杯里注满酒,每次铃子都马上喝掉。

  “请喝慢一点!”

  “不行啦!你这种喝法。”

  “也不是不行,但是马上倒马上喝,很容易醉的。”

  “但是,如果把酒搁在那儿,总觉得灰尘会掉进去。”

  “灰尘?”

  道介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铃子,那种说法与其说是奇怪还不如说是很新鲜。原来如此,难怪打一开始他帮她斟酒,她总是毫不畏惧地仰头喝光,原来是怕灰尘掉进去。

  这么说着的同时,铃子已经有一点醉了。

  “是不是一喝酒就会想唱歌呢?我现在突然想唱歌。”

  “请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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