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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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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使道介意识到自己和晓子断绝关系的若干岁月,是的,七年,或者已经八年了。 “人一旦成名,似乎就会变胖。” 晓子的表情并没放松,但言语中已然透着对旧交的亲切。 “是吗?是去年春天开始胖的,你也……” “我变瘦了。” 那语气如同遏止道介的言词,使之变冷淡。 “啊,阿姨,你们认识吗?” 铃子问,但她并不直接答复,只说:“铃子真讨厌,竟要境先生来救你,我真替你感到羞耻!” “该觉得羞耻的人是我,阿姨。不过,如果是被阿姨认识的人所救,就不觉得了。” “真是的。” “对不起。”上扬的语尾很利落。 两人交谈的语气相当认真,丝毫不像开玩笑,这反倒使道介觉得即将僵化的情绪变得轻松,连他也感到可笑。 “这次的事件到底怎么回事?”道介信口发问,但随即注意到这将使意欲自杀的年轻女孩感到尴尬。“那件事就算了吧!知道了对我也没什么意义。”他收回问题,转而对晓子说:“匆匆赶来,你一定疲倦了吧?” 三人就在工作室的狭窄走廊坐下。道介和晓子的邂逅变得很自然。 “吃过饭后,想到镇上走走吗?”道介问。 “请你带路。”晓子也坦率地回答。 “我留下来,阿姨。”铃子从旁插嘴。 “没关系吗?” “嗯。” “讨厌!不知道又在胡想些什么。” “看看小说就不会胡思乱想了。阿姨带来的岩波文库借我。” “不行,那是主角自杀的小说。” “反正那是结尾部分,我不像阿姨读得那么快。没问题啦,在你们回来以前,我不可能读完。” 在庭院一隅,两、三棵枝干笔直朝天的枯树上,停着比黄道眉稍大的鸟。初看只有两只,仔细一瞧,有四、五只在树梢上动着。 地面上投射着似有若无的微弱阳光,使原本不甚宽广闲静的地方,像极了静静的初冬早晨。 道介静静倾听年轻的阿姨和外甥女间轻松的对话,谈话持续不断。虽然并非认真的问答,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深刻的含意。他觉得用这种方式来谈自杀的问题、死的问题,一点也不丑恶。 许久未曾和晓子并肩漫步京都街头,他私心以为两人都想谈谈话吧!然而机会果真到来,道介却对自己缺乏自信,他担心届时各自会流于对互相都不关心的问题喋喋不休的场面,也深恐彼此怀着不悦的情绪,绷着脸,默默无语,一路肩并着肩配合对方的步调走着。 果真那样,境道介自问并非成功者。自己何以从事捏陶工作?因为周遭没有一丝嘈杂,自己就静坐在稳固的安定感中,数年来做着同样的器物,可是如今,至少那种创造的意义已经丧失了。 “一起吃个早饭吧?” 从正房传来山口太太的声音,道介附和着:“好像要吃饭了,走吧。”说着站起来。 早餐时,山口夫妇、道介、加上晓子和铃子,五人围着用台湾樟木做成的大圆桌。 得知晓子和道介是旧识后,山口一二郎说:“真是奇妙!人生这东西,没有什么绝对,有时是很奇异的。” 他似乎为这偶然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家里而感到高兴。 道介暗忖,晓子是以何种心情倾听山口这不具特别含意的话呢?然而,虽说不具特别含意,但对两人而言,要说有意义,也多少有些意义吧! “我不知道人生是不是绝对,但的确很奇妙。” 道介继山口之后说。在这种场合,道介也像山口一样说些没意义的话,但说过之后,仍然感到吃惊。 道介看见三浦晓子端茶的手轻轻震了一下,然后从大胆望着自己的晓子眼中看到极微的笑意,但对方马上对着山口太太说:“真的,京都好安静。” 她一副真的侧耳聆听宁静的模样。 晓子那不细看便很容易忽略掉的微笑,给道介一种似彗星尾部光芒的印象。如同某种光也似的东西,用尾部横扫过道介的心之后随即消逝,也像瞬息而过的,带着悲哀、有着辉煌、又显得婀娜多姿的不可思议的光之扫描。 道介觉得对方刚才的样子,像极了数年前诸如此类细微而一瞬即过的小动作、表情,往往有着重大意义的小宫晓子。 铃子赞美八濑的酱菜味美,而双手捧着小汤碗对晓子说:“阿姨,回去时买些带走吧!” “不用买,家里有的径可带走。”山口太太说。 “但是,这不是很奇怪吗?接受你们的照顾,又带你们的酱菜回去,太可笑了吧。” “买回去不是更可笑?” 山口一二郎带着一贯的亲切这么说,大家不由得都笑了。在木谷铃子的心中和神情上,想死的阴影已荡然无存。 §五 境道介第一次看到三浦晓子(当时叫小宫晓子),是在他老师金山陶雨的个展会场上。 当时道介是一个籍籍无名的陶艺家,在附近大学的专科旁听,一星期两、三次到大学听和美学、美术史有关的课程。 战后遽逝、但当时比别人加倍健康的金山陶雨,一年开两次个展,发表数量庞大的作品,而他最有力的资助者就是三浦家,晓子当时就是混在三浦家的人群中出现在会场的。 她看起来大约是十八、九岁,未脱少女气息,给人适合穿水手服的稚嫩感觉,然而在那种受战争影响,华丽的色彩渐渐消失的时代,她却不顾别人的眼光,毅然身着华丽的盛装出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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