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17)_井上靖

一七

　　必须邀请姆拉比约夫！三田村记起一度遗忘的江藤，是在佃交给他装有半薪一万两千元的信封之时。

　　也许并非因为三田村想起了此事，而使得江藤弥介心灵感应。那天，江藤弥介忽然来电问道：给苏联代表部的一百万元收据是否已寄达？姆拉比约夫是否有答复？

　　“因为对方处在铁幕之内的苏联，不会如此轻易答复，但是我已经提出申请，为了从旁协助，自今开始我必须展开邀请姆拉比约夫的活动，关于此事，我将尽早拜访你，与你咨商。”

　　另外关于一百万元的收据，三田村表示近期内可望寄来，但因双方国情不同，苏联方面将如何处理这笔款项，三田村亦无法得知。

　　“这是无法有所要求的事——对吧！因为这笔金钱并非对方所要求，而是我们擅自提出。”

　　“那是当然，以我而言，是否有收据倒无所谓，只要能邀请得到姆拉比约夫即可。”

　　之后，江藤问：“若是姆拉比约夫前来日本，是否可以请求他在良里子的墓前演奏一曲？这个愿望可能无法实现，但为了预备这个愿望可能实现，目前必须寻找一片阳光普照的六甲坡地，我有意将目前放置在江藤家墓地的良里子遗骨移至他处，不知你意下如何？”

　　三田村将听筒稍微放在耳际听着，眼前忽然浮现出六甲斜坡的角落，有一片明亮墓地理出，一块长方形大理石墓碑屹立在比它大一些的石台上。站在墓碑前俯视，可以见到雕刻着巨大的“RARIKO.ETO”日文念法的英文字母，另以英文写着“为了纪念美丽而短暂的生涯”一文，那是出现在长崎或横滨外国人墓地，所给人一种整洁而西洋化的感觉，那里的墓地四周并且用蔷薇篱围绕着。

　　“等姆拉比约夫前来日本，就请他在墓前演奏吧！那是一件很好的事啊！”

　　三田村应声说，他想，等姆拉比约夫来了之后，应该请他这么做。挂断电话，三田村似乎注意到此事，自言自语着：只是姆拉比约夫不来而已。

　　过了两天，在话筒中听到舟木深雪清脆的声音。

　　“我是舟木。”

　　话筒中只听见女士清脆的语音，虽然语气冷漠，但显得明朗而华美。

　　“明天来一趟好吗？”

　　她突然说出此话之后，便等着三田村回答而沉默不语。

　　“明天吗？”

　　三田村反问。她接着说：

　　“我哥哥不在家，他去四国办理大叔的法事。我已经邀请到前日告诉过你的那位音乐家，若是你方便，请你来一趟好吗？”

　　“好的！我一定前去。”

　　三田村说完便放下听筒，思忖着：适才为何不拒绝舟木深雪的邀请呢？事实上，当天已经与人约定前往大阪开会，而所要谈论的是攸关自己所经营公司的存废命运，因为部分债权人要求由大家共同管理会计，并且邀集众人在一位债权人的公司内开会决定。尽管三田村并不同意这项决定，但仍需前往。

　　比起开会之事，舟木深雪欲介绍人物给自己，并不算重大的事情，甚至浪费时间，三田村想再连络舟木太太取消约会，但始终未曾拿起话筒。怕舟木太太吗？为了一百万元而对她怀着恐惧感？三田村自问自答，但是并无害怕的理由，我只不过拐弯向江藤借了一百万元而已，我只不过代替苏联代表部保管这笔钱而已，即使交由苏联方面代为保管，一样不会支付利息啊！

　　三田村对于接受舟木太太的约会，总感到是一件至高无上的邀宠，心中一直觉得真奇怪！

　　＊＊＊

　　三田村第三次造访江藤家。当他一跨进门口，眼前所见与前两次迥然不同。前院已经打扫得十分洁净，好像最近有园艺工前来整理，每一棵树裁剪得极为端丽。

　　被女佣带进客厅时，三田村发现面向院子的窗户均开启着，窗边垂挂着白色蕾丝窗帘，被由宽大庭院吹进的微风轻轻地摇动着。庭院中每一棵树亦整理得非常完善。

　　舟木穿着一件笔挺的蓝色和服，腰上略紧地系着一条朱红色和服腰带，出现在大厅中。三田村对她称赞：庭院显得十分美丽。瞬间，舟木深雪露出淘气的神情说：

　　“这是我利用哥哥不在家时，雇用了许多人整理，现在我也觉得十分舒服。”

　　她接着告诉三田村说，今天也有园艺工人及女佣在后院打扫。

　　“俗谚说：乘鬼不在时洗濯衣物。真是恰如其言。”

　　她如此形容着。舟木太太虽然并未明言，看来江藤的开支必定十分节省，故甚少清理庭院。而舟木深雪为此而不满意，她说：“昨天一整天，我在庭院中指挥作业，端饭给园艺工匠食用，忙碌了一整天呢！”或许是由于日晒吧！舟木太太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显得有生气而发亮，而或许由于环境整理得干净清丽，她的举止也显得十分轻快。

　　两人坐在上回舟木太太织毛线时所在的沙发上对谈时，三田村瞥见有位年约五十开外、瘦瘦身材、头发蓬松的陌生人自庭院绕道而来，他交互握着双手，挺胸环顾左右，缓缓地走向窗边，但行至半途突然改变方向，大声说着：

　　“太太，雾岛杜鹃已经开花了。”

　　听他的语意，不知道是否正折向杜鹃花丛处。

　　“他就是我想要介绍的人物。”

　　舟木深雪说。

　　“是一位音乐家吗？”

　　“是一位小提琴家。”

　　三田村想着：怎么会是小提琴家呢？为何偏偏挑选如此讨厌的人？

　　此时，那人已由他处走进屋内，打开门踏进客厅。他穿着一件看来不甚高贵的黑色衬衫，也未打领带。所穿着的长裤，下襬处显得十分窄小，使得修长的身材好似古寺一般寒伧。眼睛虽小但很敏锐，鼻子虽高却弯曲，脸色并不好看，在粗糙的皮肤上并未刮胡子，总而言之，他极像一只不幸生病的老鹰。

　　“听说江藤这个老头子已经前去四国，他所搭乘的船会不会翻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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