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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如果你饿着肚子登这道坡,胃部会立刻受到强烈影响。从明天起,你就会明白我这话不是诓你。训练艰苦的时候,到了这里连脚都抬不上去。想到自己进了四高以后,得吃这么大的苦头,眼泪就自然地往外冒。”

  “真的流泪吗?”

  “真冒眼泪!进入一年级后,整整一个学期,每天在这道坡的途中都会忍不住哭起来。确实是提不起脚,所以才哭呀!不过,第一学期结束,也就差不多死心塌地了,心想:‘生活就是这么回事。’象我这样,如今就已经豁出来了。我不象鸢那样深思远虑。这没什么了不起。顶多不过白白丢失三年时间。”

  “鸢也是一年级学生吗?”

  “对。”

  “我还以为他是二年级学生呢!”

  杉户说,“二年级的学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了。在他们体内不复有一滴人血,就是把他们吊起来使劲地摇,也摇不出一滴人血,出来的光是汗。这一来就彻底了。一心想着战胜六高。既不想父母,也不想兄弟姐妹,光想着要战胜六高。什么人生啦,学习成绩啦,考试不及格啦,全都不放在心上。唉,这是一种反常的学生。”

  看来,杉户自己心中也多少有些苦恼。

  在W形坡道的上端,洪作凭高远眺金泽的市景。此刻所见,无非是散布各处的点点灯火。拿金泽的夜景与沼津比较,仍然可见这是一座规模大得多的城市。

  杉户说:“到了冬天,大雪降临,从这一带眺望的景色是最美的。下面是白皑皑的一片,只有一带湛蓝的犀河水穿插其间。在那种时候上练武场,是最可怕的。柔道服冻得象棍子一样硬,我们在火炉上把它烘软些,然而,袖筒里仍然覆着一层薄冰。”

  “袖子里面怎么会结冰呢?”

  “可能是前一天出的汗结冻了吧。自由训练时,冰又融化了,和刚呼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我还没有冬季训练的经验,可是大家都这么说。”

  在那种时候,一场练下来,耳朵会肿得不象样!

  “尤其象我和鸢,没等到冬天,耳朵就已经肿了。这是在铺垫上檫的。有时候,耳朵挨了脚踢,我们痛得直跳。顷刻之间发生内出血,耳朵便肿大。肿起来便无可救药了。我们每天都要从耳朵里吸出淤血,然后用冷敷消肿,但每天照样肿大。日子一久,血就凝固了,也有不那么难看的。凝结成鸢的那种形状,就不象人的耳朵了。”

  “杉户君的呢?”

  “我的还强一点,好端端地张着孔。鸢的情况可就严重了!两只耳孔全被塞住了,这样一来就没法补救了。

  想讨媳妇什么的,一般的姑娘,就冲着那对耳朵也不会嫁给他。哎,至于我这样的耳朵,要娶媳妇,人家许嫁许不嫁,刚好处于这条界线。你明天瞧瞧权藤领队的耳朵吧,那家伙也娶不上媳妇。连莲实也没姑娘肯嫁给他。可怜呀,都只能一辈子独身!”

  坡道的终点似乎是一片新开辟的住宅地,这是一个幽静的地方。他们沿着甬道拐了两个弯,来到一幢二层楼房面前。

  “这就是我住的公寓。”杉户说,“我的房间在二楼。大娘是个好人,可老板爱唠叨。进门厅时,要用抹布檫脚,上下楼梯脚步要轻,这两点请你注意。此外还有什么呢?对了!在楼上行走,别把楼板踏得巴嗒巴嗒响。

  这是一幢很老的出租房屋,一顿脚,就会摇晃得象遭了地震一样。”

  杉户说着,打开了正门。

  “我回来了!”

  杉户说这句话的腔调,象一个规规矩矩的男孩。

  “我回来了!”

  杉户站在门厅的土间里又说了一遍。紧接着,从里面传来了应答声:“来了!”不一会儿,五十来岁的老板娘走了出来,把抹布放在二道门的底框上。

  “回来这么晚!饿了吧?”

  “我吃过饭了。”

  杉户用抹布檫了檫脚,洪作也照他的做了。

  “这位是伊上君,柔道队分派我接待他。他也睡在我的房间里。有被褥吧?”

  听杉户这么说,洪作默默地向老板娘低头致礼。

  “被褥倒是有,不过——”老板娘立即把投向洪作的视线转回杉户身上,问道:“只住今天一夜吧?”

  于是,杉户问洪作:“住几天?”

  洪作说:“大约四、五天吧。”

  “就住这么几天倒是可以的。”大娘说,“不过,以后可别到这么晚才回来。”

  她说这话,杉户觉得是多余的。

  二楼有两间房,分别为八张铺垫和六张铺垫大小。两房相连,用隔扇隔开。六张铺垫大小的房间是杉户住着。房间里,靠窗摆着一张桌子,靠墙摆着一只书柜。看杉户的外貌,很容易想象他的房间也是凌乱不堪的,然而出乎意外,他的房间十分整洁。桌上陈设着一只小花瓶,花瓶里插着鲜花,和整个房间的气氛显得不协调。

  “收拾得多整洁啊!”洪作赞赏地说。

  “楼下的大娘唠唠叨叨使人厌烦!”杉户说,“大家都说一进这房间就会感冒。鸢那家伙说坐在这儿就肚子”

  正当这时,老板娘进来了。

  “洗过澡了吗?”

  “还没有。”

  “那就马上去洗吧!把身子好好冲一冲,再进澡盆。热水别用得太多。”

  “是。”

  “洗完澡,从楼下把被褥搬上来。回房后别大声说话,也不要谈得太晚。”

  无论大娘说什么,杉户总是老老实实地应承。老板娘刚走,杉户就说:“不管说什么,只当耳边风就行了。不管她说什么爹你回答‘是’、‘是’就得了。这是应付她的诀窍。

  浴室在楼下厨房旁边。

  洪作和杉户一先一后地入了浴。洪作从浴室出来后,把留给他的被褥搬上了二楼。大娘也跟着上楼了。

  洪作问:“我可以睡在这间空着的房里吗?”

  老板娘的表情好象说:“岂有此理!”她口里却说:“这是会客室,不是你们的房间。”

  那就把被褥铺在杉户君的房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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