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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就几个亲戚,加上几个邻居。”

  “真讨厌!我去台北,也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呀。长野的伯伯也来吗?

  “他吗?会来呀!”

  “我不喜欢他。持越的婶婶呢?”

  “会来呀。”

  “我也不喜欢。新田的伯伯呢?”

  “也会来呀。”

  “没请个象样的人!”

  “喂喂,瞧你说些什么!”

  “根本就没必要请客。外婆太喜欢办酒席,所以穷啊!”

  洪作闹别扭了。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固执,可他莫名其妙地憋了一肚子气。这样一来,外祖母显得有点儿伤心。

  “糟了,都通知过大伙儿了!”

  就因为通知了,所以不行!“不行!对呀,是不行。也没和你商量,真对不起——这事情难办啦!”

  外祖母脸上果真显出困窘的表情。

  “事到如今,请客又不能作罢,洪作又不愿意!”

  看到外祖母这副表情,洪作也于心不忍了。

  “宴席上会有生鱼片吗?”

  “当然有哇!这是你最爱吃的菜。”

  “那好,我同意了!能吃上生鱼片,我就忍耐点儿吧!”

  “真的,你外婆就象你说的,因为喜欢请客,招来不少麻烦!”外祖母松了洪作想:“外婆说这种话,有点儿象缝子阿婆了!”

  这时,一个帮忙的农妇走过来客气地说!今天又要多蒙关照。

  接着,她又说:“听说你给缝子婆婆上坟来着,忙不过来吧?”

  傍晚时分,亲戚们和邻居们都到齐了,男男女女的客人基本上全是老人。

  “这一回可得向洪作道喜。不管怎么说,这实在是件好事。”

  来客中,有人讲这样的恭维话,可是相反地,其中也有讲下面这种泄气话的:“这一回洪作去台北可真出乎意料啊!想必外公和外婆也灰心丧气了吧。”

  还有些客人说这种奇怪的话:“这是件好事。通过这次远行,洪作会明白人世间是怎么回事。他会懂得,老是呆在外公和外婆身边,万事依赖别人是不行的。‘让可爱的孩子出去见见世面!’——人们老是这么说。可还是舍不得把孩子放一放手。”

  这种说法对事实多少有点儿误解,须知洪作此行是去父母身边。

  还有人把包着送行钱的纸包拿出来,说:“听说你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路上千万要小心啊!这只是一点儿心意,请收下补贴路费。”

  不打开纸袋看,也知道里面装的钱不止是补贴路费的数额。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带来了临别赠金。外婆把这些钱——收下,然后,把这些钱用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供在神龛前。

  也有人说:“外公和外婆也辛苦啦!听人家说,台湾那地方远得很呢!我寻思,何苦特意跑到那种地方去呢?不过,既然孩子的父母住在那儿,也是不得已的事,到底是儿子,不去不行啊!作媳妇的只有祈祷长野的地藏菩萨,愿菩萨保佑他一路平安。从今天起我就去庙里参拜。”

  还有人以威严的口气说!“小洪,你了不起啦!到底要去台北了?倒是有点几了不起!嗬,下决心了!好吧,这倒值得看看!让我们瞧瞧最终会怎么样。这就象大姑娘出嫁。性情没捉摸透,连酱汤的味道都不同。听着,你要学会克制自己。你要这么想:‘这的确是我的家。这的确是我自己的父母。’实际上也是你真正的父母。不过,还是了不起。人最重要的是万事都死心,要忍耐。”

  对于所有致词,外祖父一概答道:“多谢,多谢!”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说。致词完毕,他依然苦着脸,说:“好事也罢,坏事也罢,我可不懂,这是洪作自己决定的。”

  楼下有两间房,把隔扇取掉,并成了一大间,宴席就摆在这里。餐桌排列成马蹄铁形,客人们各随其便——就座。这两间房里原先就没有设置壁龛,所以席上也没有上下座之分。

  酒宴一开始,日间在厨房里帮忙的那些邻家的农妇们也全部入席。邻家的三、四个姑娘侍候饭菜。

  有人说!“这魔芋是谁烧的?酱油味太重!”

  不知谁答话:“还不是坂下家里人烧的。要是她不老记恨,就不会烧得这么咸。”

  于是,被点了名的坂下家里人说:“要是给咱家媳妇吃的,决不会这么做。用酱油烧菜,太浪费啦。把辣椒熬上三天三夜,再给她吃。”

  虽说是请客,但并没有特备佳肴,除了一道拌着青菜、鱼肉的饭食是特殊做的以外,其余的菜,只是品种多而已。

  酒是男女都饮。交谈频繁起来,满座热闹。这时,只听得震耳的一声“晚安”,一个人闯了进来。

  这人在门口的土间里大声嚷过“晚安”以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

  “哟,这里又办什么事情了是在庆祝什么吧?我家和这一家是世交,即使哪家跑出一只老鼠来,也要告诉对方一声。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这家有了喜庆事,我竟然没得个信儿。要是这样,不仅对不起祖先,而且不好意思再在村子里走动。我就在这土间里上吊寻死算了!”

  满座一片寂静。

  “别这么说吧,请进来喝酒。”外祖父说。

  “不明不白的酒,我喝得下吗?”对方答道。

  于是,有人说:“这次请客是为了送洪作去台北。喂,请进,请进。”

  接着,一个农妇说道!“我忘记你是谁了——这家的老太太曾托我去你家请你赴宴。可我走到你家门口,忽然想起,这样一来,你又得忍痛掏腰包送礼。看来还是不叫门为好。现在我亲口向你解释,你该相信了吧?喂,请入席吧。没有事先邀请你,就免了你送礼吧。托我的福,你蓄了财。快来喝一杯!”

  “我先不知道,可既然是洪作去台北,就没有不喝之理了!”

  不速之客说着,慢吞吞地走进来入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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