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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也许是训戒这名学生使宇田浑身发热了,他停止溜达,伫立在草丛中。他把双手揣在怀里,抬起脸,好象仰望富士山,又似乎并未眺望富土山。

  “除了这些,信上还写了什么?”洪作问。

  “哪有如此打听之理!你不懂事。一首先,你应该说几句客气话:‘您这么关心我,给我父母写信了吗?真是对不起,麻烦您了!’然后再打听信的内容。你说对不对?我写信给你父母,并非出于好奇或喜爱,而是因为没有任何人关心你,我不忍对此情况熟视无睹,才自动担负起提醒你父母注意的责任。”

  “对不起。”

  “你脸上可没一点儿抱歉的表情。

  “啊,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

  “哎,真的不会!老师真是出乎意料地别扭!”

  “别扭?对老师说话可不能这么无礼!你连话该怎么讲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说几句离题的话吧。你刚才说我别扭,不错,我多少有些别扭——喂,坐下怎么样?”

  宇田环顾着脚下的草丛,看来他想选择一个适当的地方坐下。洪作脱下厚棉布上衣,把它铺在草地上,对宇田说:“请坐吧。”

  “这行吗?”宇田有些顾虑。

  “不要紧,这件上衣本来就不是我的。前不久木部还穿在身上,我原就打算再穿几天便把它扔掉。”

  “扔掉太可惜了吧。”

  洪作说:“我还有几件。是藤尾过去从已经毕业的同学那儿替我要来的。”

  “那好,在丢掉之前给它派一次坐垫的用场吧。”

  宇田在洪作的上衣上面坐下了。洪作穿着扎在西装裤头内的无袖运动衫,挨着宇田坐下。从原野吹来的春风拂在身上,肌肤为之一爽。

  “刚才你说我别扭,的确,我有这样一种脾性。我的妻子也常这么说我。我很小的时候失去了父母,由亲戚抚养成人。虽说是寄人篱下,但亲戚对我既不冷漠,也不苛刻。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他们很疼爱我。尽管如此,我身上不知什么地方仍然养成了乖僻的根性,据此看来,人真是可悲的造物。就因为养育我的不是亲生父母,我便变得乖僻了。我的想法总是这样,自己的父母在这种场合下便不会说这种话,因为不是生身父母,所以才这么说。人就是这么古怪,我小时候的这种想法,在我心上留下了烙印。即使现在,它还经常冒头。”

  宇田以沉静的语调开始进行自我剖析,洪作默默倾听。

  “乖僻是不行的。在人类具有的感情中,它是最得不到赞同的一种。它很卑贱,就象堕落的女人。自己的朋友干出了事业,在报纸上受到赞赏,就应该和朋友一起感到高兴中不然,就是乖僻了。心里想的是:‘那家伙居然也成名了,我的名声要比他更响才好。’哼,哪有这种事!无论怎么说,朋友做出了一番事业才得以成名,而自己却无所成就。对此心怀叵测,就是性情乖僻。他以为,只要有了金钱和时间,就能更加专心于自己的工作。

  可是,倘若这二者不是与生俱来,就一筹莫展了。既无金钱,又无时间。没有的东西,却要假定为有。这种想法十分荒唐。喂,你说对吗?”

  “我想是对的。”洪作回答说。

  他感到老不吭声很不好,于是随声附和。

  “是没有出息的人哪!”

  “您说的没出息,是指您自己吗?”

  “就是。”宇田说,“你身上没有乖僻之处。”

  “没有,的确没有。倘使有那么一点,就再发展一点吧。”

  这时洪作不愿马马虎虎地随声附和了。

  “那么,是不是最好稍许有点儿乖僻?”

  “不,没这种道理。”

  “可是,刚才您是这么说的呀。您说要再发展一点。”

  “不,那是指我的乖僻。我的意思是装作乖僻给人看看。”宇田说,“前些日子妻子还说过我,可我不能做到和你一样。我乖僻,遇事想不开。而你却不在乎。你开朗到了可怕的程度。也许是天生如此吧,怎么会成为这样呢?”

  洪作默默地用心听着。

  “怎么会成为这样的人,这问题值得研究呢——你说点儿什么吧!”

  “嗯。”

  “你考高校落第后,也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到母校来玩。每天和中学生们混在一起,在练武场乒乒乓乓练柔道。又在宿舍的浴室里洗澡——听说最近你还到学校的食堂吃饭呢!”

  “在食堂吃饭不过两次。”

  “两顿就很不错啦!一般人的神经可受不了这个——明年的考试你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一般而言,总该担心明年再考不取怎么办,可你想也不想——父母都健在,但你似乎根本不想与其团聚。此外还有弟弟妹妹罢。”

  “有。”

  “不愿和家人团聚,唯此别人可望而不可及。”

  “嗯。”

  “已经毕业了,却不愿和亲人一起生活,这究竟该作何解释呢?”

  “哎,我想没什么特别深奥的意义。”

  “瞧,好象是在谈别人的事。这种地方,就是你与众不同之处——我徒有羡鱼情。我这种人绝对办不到。”

  “嗯。”

  “不过,我这么说,未必是单单夸奖你。”

  “是啊。”

  “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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